花木郎：你吃不到好的砂糖橘，是因为你家中的陶瓷碗
昨晚我给林先生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里头他说：“果子还是青，不熟，口感淡而无味。满园的叶子又黄了”。
挂上后，我的心情蛮沉重，因为一年下来，我们的努力还是白费了。
那是一片位于清远阳山、开园长达十年之久的砂糖橘林。秋季抽出的新梢色泽淡黄斑驳，像缺锌缺铁缺镁钙引起的混合缺素症状。
你能想象，1000多株的砂糖橘都是这样子吗？
至少当初林先生是这么认为的。
他找到我时，我还在一片年桔地，为硼素过量的问题头疼。那是另一件事了，以后再说。
林先生是一个高大壮实的老人，虽然年过六旬、头发斑白，但气色红润、中气十足，说话办事都非常利索。
他认为是缺素症状，我也认同。于是推荐了公司的“微猛”给他，一个含八种中微量元素的叶面肥。
结果使用后，如石投大海。同样无效的，是林先生前期已经用了的大量复合肥。
明明缺素，但对症下药却无效。到底会是什么原因呢？
林先生陆续找了很多人来看，排除了黄龙病的可能。于是我们锁定了土壤。
挖开病树根土，根系新根很少长出，但没观察到线虫侵染引起的根部问题，又排除了根结线虫的原因。
我想了很久，开始怀疑起，是不是土壤酸化的问题。
因为南方土壤多数呈酸性，部分田土由于长年累月地超量使用化肥，不注意石灰和有机肥的使用，会导致田土酸性低于PH5.5的正常值，从而影响作物的养分吸收。
说干就干，我们采土烘干，测量了土壤的酸性。结果吓了我一大跳，竟然到了PH3.5-4.0的地步！
这是非常严重的土壤酸化！我都不知道该咋办。
林先生也是一头雾水。因为种了砂糖橘那么久，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问题。
从肥料入手？但是碱性肥料不多见，而且这么酸，你用多少量才够？
从有机肥使用入手？这点倒是可以考虑的。因为有机质能提高土壤的酸碱缓冲性，从而避免土壤产生过酸过碱的问题。
但是从哪找那么多有机肥？林先生虽然也同时养猪，但那点粪肥的量，不过是杯水车薪。
直接用生石灰？这个会不会碱性太强？而且怎么去控制用量，那么强的酸性。
我苦思冥想，搜索文献，竟然被我发现了一种东西，可能会有戏。
那就是在清远阳山当地有不少矿产资源的白云石。白云石的成分是碳酸钙镁，既能够中和土壤中的酸性，又能够给植物补充钙镁元素。
此外，白云石还有一个很好的特点，就是不伤手、不伤根，不像生石灰那样。
更关键的是，它很便宜，两三百块钱一吨，一般每亩用上100-200公斤就能够有很好的改土效果。
林先生听完我的介绍后，马上去寻找这种材料；兜兜转转，才终于在当地找到了白石粉，当地人说是碳酸钙，其实就是白云石粉。
时间到了二月春梢萌芽期，需要立马改土了。林先生每棵树撒上了5斤的白石粉，两周后给我重新采集了土壤，拜托我再测试看看酸性如何。
结果出来后，我突然感觉像落下了心头大石，PH提高了足足1个点，酸性是降下来了。
正当我以为酸化问题得到了解决，需要从肥料的角度去养树护根时，两个月后林先生又开始觉得新抽的春梢，有点异常。
“叶色还是淡，不够绿，枝条抽得也不长。”林先生说，“小张啊，我觉得还是要再测一下土，会不会又变酸了。”
测试结果说明，还真是！
一般的资料显示，每亩地用上250公斤的白石粉，已经是很惊人的量了，而且这玩意是有持效性的。为什么短短两月，又打回原形？难道是林先生撒白石粉过浅，前段时间雨水多，冲刷走了？
我又建议林先生再用一次，看看效果，同时叶面肥、海藻肥等也要用着，确保植物树势不衰。
就这样持续了3个月，叶色慢慢地好起来，我们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结果临近秋梢萌动，树势又开始出现病怏怏的感觉。最早一批的梢短而黄，这势必要影响到果实的成熟和来年的收成。
林先生忧心忡忡地找到我说：“小张，我看还是不行，这土可能还是酸了，养分吸收不上。”他又拿了一份土样给我。
我烘干、浸泡、检测，结果大跌眼球，PH去到3.0，比以前还酸。
我这回真是没招了。
林先生不死心，竟然每棵树都下了十几斤白石粉，为了搏一搏。
再采土，再检测。酸，还是酸！
我彻底失去了信心。
林先生觉得，桔园还会有救的。他不放弃一丝希望，又用了纯碱（碳酸钠）、碳酸钾这些碱性很强的东西去改土。
纯碱用了一次后，5天后叶色居然有起色了。林先生心中又燃起希望，结果短短半月，土又重新恶化。用了碳酸钾，也没任何效果。
这回林先生是死心了。转眼到了年底，满园的青果挂在枝头，在斑驳的黄叶中，竟然那么刺眼。这一年的辛苦，终于是白费了。
但林先生还是对我说：“仲系要多谢你。”声音沙哑而略显无力。
“不仅我这样，全阳山县的砂糖橘都有这个问题，哪怕是梅林那带的优质砂糖橘一样是这样。我有个朋友，去年十几万斤的果实，今年不到3万斤，都是一样的黄叶。”
“我现在已经把猪场卖掉了，也不怎么去桔园了，就在平洲这边......”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老农的执着，不是你能轻易评说的。
我死活没搞明白，他那片土壤酸化的问题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治理不了？真的是没有补充有机质？过量施化肥？
我看了看窗外的雨水，突然间打了个激灵，难道是酸雨？
不会吧？清远阳山这些小地方，山清水秀的，怎么可能会有酸雨？其实我之前也曾怀疑过这点，但是清远会有酸雨吗？
于是我立马去搜索资料。结果大吃一惊。
清远居然从11年开始，连续几年都是重酸雨区！以连州、阳山地方最为严重。
2014年的监测显示,广东全省49个城市降水测点pH均值为5.11,最“酸”的是清远,pH值为4.68！同样是酸雨重区的，还有韶关。
新闻里报道，最早反应酸雨问题的是养鱼专业户，一场大雨下来，赔惨了。
部分专家说这跟清远、韶关等地的地形有关。珠三角的空气污染物容易被南岭阻隔，在迎风面形成雨水沉降。
但为何11年才开始暴露问题呢？为何？
其实这些专家都不敢提的是，就在这短短几年，很多陶瓷厂、水泥厂都从佛山迁移到了清远地区。这些都是高耗能企业，需要大量燃煤，而其中真正能够煤改气的没几个。
煤炭的大量燃烧，又没有良好的废气脱硫手段，酸雨的出现是迟早的事情。
毛爷爷常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但我和林先生奋斗了360多天，终究是斗不过地、斗不过天，只留下满园黄叶。
林先生十多万的投入，也成了泡影。同样面临困境的，还有阳山、连州一带的砂糖橘种植户。也许还不止砂糖橘的种植户，也许还有别的作物也同样有问题，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在我写这篇文章时，我其实还没告诉林先生这个酸雨的问题。你们觉得，我应该怎么说？
说了他会释然？还是会用老弱之力，去做一丝无力的反抗？
你出门需要汽车、你家里需要陶瓷、你建筑需要水泥，但不经历这事情，谁能想到，我们获取这些东西，到底牺牲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