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十一 雪岭)
十一 雪岭
四姑娘山么妹峰上终年积雪,四季不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在丁神医的费心医治下,骆珺梅体内的百日尸腐毒已经排尽,只是中毒日久,耗了精气,身子还比较虚弱,需要静养。雪山上寂寥无事,石泰来白天陪豆娃出去找雪岭隐翅虫,晚上陪骆珺梅观星赏雪话家常,每日更是勤练武艺,修习伐檀心法,日子倒是过得惬意悠然,不知不觉中,他与骆珺梅的情谊更加深厚,而功力也是更见精进。
石泰来和骆珺梅这两个年轻人相识于患难之中,互相扶持,不离不弃,到现在已是你侬我侬,亲密无间。这一天,两人坐在云杉树下的一块石头上,相互依偎倾诉着衷肠。时间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似乎永远是不够用的,他们总能从对方身上发现有趣的事情,就算是不说话,只这样默默地互相依靠着,也是觉得满心欢喜。不知不觉间金乌坠地,明月升起,两人身上的衣服已经凝结了雪花,但他们仍不肯回去。这时候,骆珺梅感觉到有东西在她颈侧摩挲,以为是石泰来在悄悄抚摸自己,不禁羞得满脸通红,心里嘀咕,想不到泰来哥这个傻小子,竟然也趁着没人注意,开始动手动脚占我便宜,于是低声说道:“泰来哥,现在这样总还早了些,快把手拿开。”
石泰来一愣,问到:“拿开什么?”
骆珺梅更羞了,噘着嘴嗔道:“手上这么不老实,你还装作若无其事,不知是哪只猴子在我脖子这摸来摸去。”
石泰来闻言侧头一看,但见骆珺梅雪颈上,趴着一只似冰蚕一样的虫子,像极了丁神医说的雪岭隐翅虫。石泰来不动声色,悄悄地取出一块方巾,突然迅疾地往骆珺梅颈侧的虫子上一盖。那虫子猝不及防,被罩了正着。石泰来捉了虫子,大喜过望,跳起来一扬手中握着的方巾,对骆珺梅道:“珺梅,我们好像捉住了豆娃要的那雪岭隐翅虫。”
骆珺梅给石泰来刚才那突然一盖吓了一跳,这会儿听他这么说,才知道原来刚才是虫子趴在颈上,想起自己方才的猜疑,不禁脸又红了起来。不一会儿,她反应过来,起身拉着石泰来道:“走,我们快去找丁前辈,看看到底是不是那神虫。”
两人回屋里找到丁神医,丁成林忙取出一只小竹笼子,让石泰来把手伸进去,在竹笼中打开方巾。果然,一只雪白的虫子从方巾中飞出来,它那翅膀纤薄通透,不仔细看,还以为它是悬浮在空中。丁成林一看,喜道:“没错了,就是雪岭隐翅虫,与传说的一般无二。”
原来,雪岭隐翅虫颇有灵性,能通过气味辨识男女。当时,丁神医为了给骆珺梅调理身体,让她吃了不少雪莲、虫草等名贵补品,服用的时间长了,骆珺梅自然身上有了那些药草的味道,这种香味混合上女人的体香,就产生了一种雪岭隐翅虫很喜欢的香味,是以把它吸引了过来。当然,丁神医和骆珺梅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当是机缘巧合,天降鸿福,因此得到这神虫。雪岭上气候恶劣,终年冰封,甚少有女人敢上山来,更不会有人想到,把这两种气味混合在一起作为诱饵,所以丁成林在雪山上住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抓到过雪岭隐翅虫。
神虫到手,丁成林连夜翻遍医书典籍,苦心思索,精心挑选药引,蒸晒碾磨,花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时间,才把雪岭隐翅虫制成药丸。
眼见得药丸制成,豆娃大喜,他救师心切,连夜便要下山去找师父,被石泰来劝下,抱着药丹得一晚上又激动又紧张。第二天一早,豆娃早早的收拾好行囊,石泰来觉得山路漫长险峻,终究放心不下,于是决定陪他同去。临行前,豆娃跪下冲丁神医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代师父谢过制药之恩。这一边石泰来和骆珺梅也是心中不舍,依依惜别。
两人一路下山,倒也无惊无险,到山脚时,才发现已是秋天,漫山的树叶染黄,别有一番景致。石泰来知道豆娃心中着急,两个人到山下后不肯歇脚,继续拔足赶路,终于在傍晚前到了豆娃师父藏身的山洞外。
这个洞穴离么妹峰不远,周边长满灌木杂草,倒也比较隐蔽。豆娃着急见到师父,捂紧怀里的丹药,飞也似地跑了进去,石泰来粗一看洞穴周边,未发现异样,也急忙跟着进了山洞。这个洞穴不深,进去后洞内情景便可一览无遗。两人进来后,却发现洞内空无一人,只有散乱地扔了两件破衣服,还有一些已经腐烂的山桃野果,显然有些时间没人来过。豆娃怕没有看清,使劲揉了揉眼睛,又冲洞里喊了声:“师父,徒儿回来了,我找到了雪岭隐翅虫,请半斗神医给制成了丹药,这回我们有救了!”话音落下,不见有人应答,豆娃正要着急,却听洞外有人哈哈一阵狂笑,那人喊道:“臭小子,师父你是见不到了,不过,你师伯在这里可是好等,几月不见,终于把你盼来了。”说话间外面伴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话音甫一落下,洞口多了五人,拦住石泰来和豆娃去处。这五人腰悬长剑,高矮不同,但都是身穿上乘绸缎剪裁的短袄,衣着颇为讲究,其中两人年纪稍长,其他三人年龄与石泰来相仿。当中一人,身高八尺,穿着最是华贵,腰缠玉佩,帽镶明珠,一手按着剑柄,一手叉在腰间,想来就是豆娃口中的二师伯祝天武。这人看到豆娃身边站着的石泰来,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又眯眼细看了一会。这时,豆娃喝到:“祝天武,你把我师父弄哪去了?”
祝天武一阵狂笑,说到:“别急,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你师父了,他正在孟婆桥上等着你呢。”
原来豆娃逃上雪山后,祝天武等虽然拿他没办法,但他们知道豆娃师父身受重伤,必然逃不远,于是派出大量党羽,搜索其藏身之处。这伙人心狠手辣,存的是杀人灭口的心,因此搜查格外仔细,终于,不出一月,他们就找到了豆娃师父藏身的洞穴,可怜这位川西玄元门掌门座下排行第三的弟子,孤身一人又身负重伤,空有一身武功施展不出,竟被同门师兄给害了。祝天武杀了师弟后,仍是放心不下,知道豆娃与师父感情甚笃,料定他会回来救师父,于是让人在洞穴周边隐蔽蹲守,守株待兔,一旦豆娃出现,立即将他擒住,以绝后患。
豆娃听说师父已经遇害,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石泰来忙伸手把他扶住。豆娃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气得目眦欲裂,冲祝天武咬牙切齿骂道:“祝天武,你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若不是使诈暗算,你未必胜得了我师父。”
这祝天武长得一表人才,脸皮却不是一般厚。他竟然也不生气,慢条斯理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懂什么,武学之道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是你师父出招太慢,又怨得了我?不然,一会儿到了地下见了阎王爷,你让他给你评评理去?不过臭小子还挺有种的,竟然敢跑回来,还拉了个垫背的。也好,这样一会儿黄泉路上你也多个伴,不会孤单。”言毕他身旁那四人哄然大笑,抚掌附和。
豆娃虽然年纪小,却有一付义胆侠骨,他往前迈一步挡在石泰来身前,冲那人喝到:“这位朋友是我路上遇到的,跟咱们之间的恩怨无关,你不可为难他!”
祝天武嘿嘿笑道:“这可不好说咯,既然碰上了,只能怪他命短,不过倘若你能乖乖的把你刚才说的那丹药交出来,师伯一心软,兴许可以保你俩一个全尸。”
豆娃心头一惊,不曾想师伯听到了自己刚才的喊话,还瞄上了这丹药。这雪岭隐翅虫是极为难得的,要是丹药落入眼前这奸诈小人手中,可真不甘心,不由得伸手捂了捂腰间的药囊。他一偏头对石泰来压低声音说道:“石大哥,豆娃对你不住,把你连累了。今天他们有备而来,人多势众,你一会儿瞅准机会就逃出去,不要管我。”
两人耳语祝天武看在眼里,他嘿嘿笑道:“两位,死到临头还商量什么劳什子?我劝你们还是乖乖献上丹药,安心受死吧。”
豆娃怒极,骂道:“呸!祝天武,我川西玄元门有你这种败类,真是辱没师门。”
石泰来闻言吃了一惊,不由得脱口而出问到:“豆娃,原来你们就是川西玄元门的?”
不等豆娃回答,祝天武接过话头,得意地笑道:“不错,我们就是威震西南、名动天下的川西玄元门,怎么样,被吓坏了吧?年轻人,你也报上名来,祝某剑下不杀无名鼠辈。”
石泰来因为母亲之死,本来就对川西玄元门没有好感,偏偏对面这伙人又是狂妄轻薄、卑鄙恶毒之徒,不由得怒发冲冠,把挡在身前的豆娃拉往一边,往前一站昂首说到:“川西玄元门也算江湖上留名的名门正派,想不到竟出了你们这些鼠辈。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湖广总督蔡大人帐下石泰来是也。”
那祝天武听石泰来报上名字,有些吃惊地“哦”了一声,眼珠一转笑道:“哦,原来还是个官老爷,但二爷我可不吃官府那一套,你唬不了我。我且问你,你可是饶州人氏?”
石泰来心中纳闷,这人以前并未见过,怎会知道自己的原籍,但既然报了名字,也就不怕他知道,于是挺胸正色道:“正是!”
祝天武听石泰来说完,昂首哈哈狂笑,说道:“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原来真的是你。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儿个真是老天开眼,让我把新账旧账一起算清。石泰来,你可还记得那四年前的一脚么?”
石泰来看他笑得正欢,却有些犯糊涂了,喝到:“祝天武,莫要故弄玄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四年前的一脚?我之前从未到过川西,又能与你有什么恩怨?”
祝天武收起笑容,咬牙切齿冷冷说到:“四年前你是没有到过川西,可我去过你家府上。也罢,反正你马上是快死的人了,告诉你也无妨,就让你今天死得明白点。”
原来,这祝天武就是当年夜闯饶州石家院子的两个蒙面黑衣人之一,而另一人不是别人,正是石泰来的亲舅舅沙广庆。沙广庆与川西门下弟子祝天武等早有勾连,当年,石泰来的马车在青牛山失事后,沙广庆没有在山脚下找到石泰来的尸骨,几番寻找也没他音讯,以为石泰来肯定是摔成重伤,落下残疾,加上当时石泰来本身就受了内伤咳喘不止,料定他最终必定客死异乡,于是凭着石泰来父亲留下的那份家产转让文书,放心地把宝珠岭采石场等石家产业据为己有。哪知不过几个月,石泰来竟然治好了伤,毫发无损地返回饶州。沙老爷尽管家境豪阔,腰缠万贯,但财富这东西对他而言有一种魔力,只会嫌少不会嫌多,一旦得到的,就再也不愿失去。虽然返乡后石泰来心灰意冷,没有要回宝珠岭的心思,但沙广庆终究放心不下,于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除了石泰来,以绝后患。他也曾想过毒杀石泰来,但一则是他见石泰来身边的阿贵对自己已有戒心,毒杀不一定能够得手;二则是众人皆知石泰来从小练武身强体健,突然暴毙,容易让人猜疑,倘若有人报官,仵作一验尸,就露馅了。他思前想后,决定派江湖高手扮成盗贼闯入石宅,故意制造争端,混乱中伺机杀了石泰来主仆二人,如此,即便是有人怀疑,也死无对证了。但派谁去扮成贼人刺杀石泰来呢,这可费了沙老爷一番心思。此事隐蔽,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终,为了防止走漏了风声,沙广庆决定,自己亲自动手。他见过外甥练习武功,知道石泰来武艺未必在自己之下,一个人去行刺并无十足把握,于是想到与自己有过交情的川西玄元门的祝天武祝老二,知道这个人贪财忘义,只要银子给够了,杀人越货的事都不在话下,况且川西远在天边,事成后把他送回去,这叫神不知鬼不觉。谋定后,沙广庆派人携重金把祝天武秘密请来饶州,那一晚两人换上黑衣,用青布裹脸,扮作盗贼模样,潜入石家宅子,故意搞出些动静,引得石泰来出来观看,然后伺机杀人灭口。
这个计划可谓筹谋周全,本以为定能瞒天过海,一击成功,哪知百密一疏。沙广庆不知道石泰来从温七那得了伐檀心法后,功力已是非同往昔,动起手来,才发现合二人之力,都不一定能够胜得了石泰来,两人一对眼神,决定来个声东击西,先杀了阿贵,然后再作计较。不曾想石泰来有伐檀心法护体,应变机敏,虽然失了身位,却抬脚踢起那掉在地下的刀鞘,重伤了祝天武。沙广庆忖度时势,知道这一晚难再有作为,于是扬手发镖,携祝天武趁乱逃之夭夭。出了石宅后,沙广庆安排心腹连夜将祝天武送往川西,为防止有人疑心到自己头上,又脱了夜行服赶回石宅,帮着救治伤员,料理后事。
这些隐情石泰来自然无从知晓,他心存忠厚,从来没有把事情往这么坏的地方想过。阿贵虽然隐约有些猜疑,但毕竟毫无凭据,空口说出来太过诛心,因此也没有言明,只是力劝少东家暂且离开饶州,以免再遭毒手。却说那祝天武,被石泰来用踢起的刀鞘击打后腰后,疼痛不已,咬着牙挺回川西,卧床静养大半年,才堪堪把腰伤养好,即令如此,一旦练功发力,腰部仍是隐隐作痛。他可不管自己暗算别人在先,把这笔账都记在了石泰来头上,暗暗发誓,择日定要亲手杀了石泰来,方可解恨。这几年来他勤练本门武艺,自感功力大进,石泰来已经远不是对手,正准备待豆娃师徒之事一了,就亲赴饶州,结果了石泰来以报当年之耻。方才进洞后祝天武与石泰来一打照面,觉得有些面熟,拿言语一试探,果然就是那让他记恨多年的仇家,倒免了去饶州跑一趟的劳累辛苦,因此大喜。今日石泰来身边只有一个毛头小子豆娃,不足为虑,而己方人多势众,以五敌一,自然是胜券在握,在他看来,石泰来已是俎上鱼肉,瓮中之鳖,就等着自己来下刀了,因此得意忘形。他把沙广庆当年的勾当一一说出,又看有同门在场,还想嘴上讨个便宜,挽回些面子,笑道:“也是姓沙的忒多事,把事情搞复杂了,让你趁乱占了便宜。要我说就我一人一剑,径直到你屋里把你给宰了,你现在怕是坟头的草都几尺高了。也罢,这几年,就当是祝爷我赏你的罢,今日就送你上路。”
石泰来听了祝天武所说,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曾想自己的亲舅舅为了宝珠岭采石场,竟然如此恶毒,实不忍相信,但回顾当年情形,又与面前这人说的完全吻合,不由得不信。他想起那一晚阿贵差点丧命,不由得怒火中烧,昂首喝到:“祝贼,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方才说的这一句倒是在理,让我们把新账旧账一块算了,多说无益,进招罢。”说罢往他们五人跟前一站,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祝天武在石泰来手下吃过败仗,见他如此气度,心底又生出一丝胆怯,忽然觉得腰间旧伤有些疼痛了,装作不在意的用手扶了扶腰,嘴上却不落下风,骂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说罢一挥手,示意身边四人先上,自己后退一步,想先看看石泰来的武功底数。
这四人均是祝天武的师弟和徒弟,是川西玄元门的二代和三代弟子,武功颇有根基,平日里跟着祝天武为虎作伥,欺压百姓,在川西一带横行惯了,他们见石泰来只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一身旧衣破鞋,其貌不扬,又赤手空拳,因此没有放在心上,拔剑将石泰来和豆娃围在当中。其中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笑道:“对付这么一个乡下穷小子,要是咱们四个一起上的话,传出去没的折了我们玄元门的威名,三位贤侄,你们且瞧好了,师叔这就让你们看看本门武功的精妙。”说罢前踏一步,挺剑刺向石泰来,竟是直刺心窝。这人是祝天武师弟,自以为武功不比祝天武弱,他心想,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乡下小子,你祝天武斗不过他,那是学艺不精,我只要小心些,必然手到擒来,日后看你们还敢不敢瞧我不起。他有心想在二师兄和师侄们面前逞个强,因此抢先出手。
祝天武知道石泰来实力不可小觑,忙喊道:“老六,不可大意。”话音未落,就听见前面响起了“啪啪”两记耳光声,再一看,六师弟的剑已经握在石泰来手里,而六师弟双颊红肿,呆立当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原来石泰来恼这汉子说话刻薄,有意折辱他,于是看准剑势,稍一侧身,左手夹过长剑,右手抬起顺势给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
那三位刚要后退,被这两记耳光吓了一跳,忙握紧手中宝剑,围了上来。那个老六也终于缓过神来,他手中没了宝剑,于是舞动双掌,加入战阵。其实川西玄元门在武林中也有一席之地,这个老六练习玄元门武功二十来年,以他的武功根基,本不至于如此狼狈,但他见石泰来年纪不大,一身破衣烂衫,手中又没有兵刃,因此有些大意,有意想卖弄几招剑法,反倒被石泰来抓住破绽。石泰来这两耳光打出去后,这几人再也不敢轻敌,也顾不上什么以多欺少辱没门派声誉,打起精神舞动剑掌守住门户,谨慎进招,招招直取要害。
若论单打独斗,这四人自然远不是石泰来对手,但玄元门武功享誉江湖,其剑法掌法有独到之处。这四人虽没有学到本门武功精要,但也属玄元门二、三代弟子中的好手,一齐动起手来,倒也不好对付。这一边石泰来还要分出精力照应豆娃,一时难于取胜,于是舞动手中长剑,聚精会神沉着应战。斗了有二十多个回合,石泰来逐渐摸清了这几人的武功路数,心中有了计较。他欺那老六手中没有兵刃,使出风扬剑法中的厉害招式,刷刷刷三剑将他逼退几步,突然剑尖回掠,在左边一人面前一撩,那人猝不及防,大吃一惊,急忙把脸往旁边一扭,但为时已晚,只感到脸上一阵刺痛,左脸颊上被划出一道两寸长的口子,登时鲜血长流。那人“啊”的一声惨叫,忙收剑跳出圈外,伸手在头上摸了摸,感觉脑袋仍是长在脖子上,稍稍松了口气。另两个拿剑的见石泰来变招如此迅捷,也是一惊,手上不由得稍微缓了一缓。石泰来抓住这顷刻机会,剑锋一兜,又是刷刷两剑,但听得两声惨叫,这两个人左脸颊上也各中一剑。石泰来心善,觉得他们尚是年青,受人诱导一时不辨是非,误入歧途,但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因此手下容情,只在他们脸颊上划了一道伤口以示警告。就在他回剑指向那个老六,准备如法炮制也在他脸上划一道时,突然觉得身侧一股阴寒掌力,当胸袭来。石泰来听着掌风,脑中立刻想起当年武举破阵时的情景,知道这一掌威力非比寻常,忙提一口真气护住胸口诸要穴,同时往外一闪,扭转身子准备接这一掌。
发出这一掌的,自然是在一旁观战的祝天武,他见石泰来几年来功力精进如斯,以一敌四仍从容自若,游刃有余,心中暗自着急,知道石泰来一旦胜了他们四位,余下自己一人断不是他对手,有心想掉头逃之夭夭,但终究馋那颗用传说中雪岭神虫炼成的药丹,眼珠一转,想出个主意。他在一旁暗蓄掌力,蓄势待发,没想到石泰来片刻之间伤了三人,知道刻不容缓不能再等,趁石泰来回剑向老六出招之际,发出这一掌。祝天武故伎重演,这一掌看似打向石泰来胸口,石泰来刚要转身避过,却发现这一掌在他身旁一掠,裹着一股逼人的寒气,直奔豆娃而去。石泰来大惊,听掌风就知道祝天武的功力非那四人可比,这一掌要是拍上,豆娃非当场毙命不可。此时豆娃在自己两步开外,而祝天武已经猱身窜到豆娃面前,即便自己回剑削祝天武把他伤了,掌势余威仍可把豆娃五脏六腑震碎。千钧一发之际,石泰来心念电转,他忙提一口丹田之气,足尖点地,横身而起扑到豆娃面前,用身子挡住豆娃,同时气运右臂,腕上使劲一抖,怒骂一声“无耻”,将手中长剑甩了出去。但见这柄长剑似离弦之箭一般,带着寒光“嗖”地一声激飞而出。祝天武没想到石泰来竟如此勇猛侠义,舍己救人,眼见得长剑飞来,避无可避,“噗呲”一声长剑穿胸而入,直没至柄,余势未消,带着他连退了十几步,一人一剑径直钉在了洞穴壁上。这一剑正中心窝,祝天武一双眼睛瞪的溜圆,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未及发出一声,身子一歪,当场气绝。
这边石泰来刚把长剑甩出去,就听得“砰”的一声,胸口中掌。这一掌祝天武蓄足了十分掌力,本拟突然出手,先用虚招逼开石泰来,再一掌打死豆娃,顺手取了丹药就逃。祝天武本是玄元门中排得上号的高手,武艺远在那四人之上,在这一手玄霜掌法上更是下过一番狠功夫,掌力非同小可。甫一中掌,石泰来的身子连带着身后的豆娃,也飞出一丈远,“扑通”两声,跌落在地上。豆娃被石泰来挡住,自然无甚要紧,一骨碌爬了起来。石泰来则感觉身体内五脏六腑好似都挪了位,气息翻涌,鲜血直往喉咙里冲。他想起那四名贼人还在一旁,不能示弱,忙提一口真气屏住,抬手止住要过来扶自己的豆娃,缓缓站起,双目如炬,在那四人身上扫了一圈,徐徐说到:“四位,还有谁要赐教?”
这几下如鬼出电入,变化极快。那三个人脸上刚中剑,就听见“砰”的一声响,三个身影飞了出去,惊得目瞪口呆。再定睛细看,只见领头的祝天武已经被钉在洞壁上断了气,心中大骇,腿都站不直了,又一想,要不是这位少侠刚才手下留情,哥仨个半边脑袋就没了,连忙哆哆嗦嗦喊道:“好汉饶命,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就马上滚蛋。”说着连滚带爬往洞口挪去。那个老六把头一低,缩着脖子也跟着仨师侄准备开溜。石泰来突然大喝一声:“站住!”这一声吼有如惊雷在洞穴里炸开,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那四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扑通”跪倒,冲石泰来磕头如捣蒜,口中求饶连连。石泰来沉声问到:“我且问你们,豆娃的师父呢?想要活命,就说实话!”那老六连忙说到:“三师兄被我们找到后,二师兄把他一掌打死了,又将尸首绑上石块沉入江中。少侠明鉴,我们都是被二师兄逼的,不关我们的事,请少侠饶命啊。”
石泰来心头一酸,又问了沉尸地点,见四人异口同声说的同一个地方,知道他们所言非虚,不禁黯然垂首,心中叹息没能与这位侠胆仁心、出淤泥而不染的谢三侠见上一面,实是遗憾。突然,石泰来把头一抬,双目如电盯着老六,说到:“老六,你这就想走了么?”老六听他点到自己,吓得肝都在颤,忙又“梆梆挷”磕了几个响头,不住地求饶,这时见石泰来伸手在左脸颊上摸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急忙喊到:“区区小事,不要脏了少侠的手,小的自己来办。”膝盖着地爬到一名师侄面前,从他手中拿过长剑,在左脸颊划了一剑。不知道是脸皮太厚还是手哆嗦着不听使唤,这一剑竟然没有划破,他忙提气咬牙闭眼,又用力在脸上一划,终于血流满面,松了一口气,提剑哈腰看着石泰来。此时石泰来感觉体内气息有如十几头野牛,到处乱冲乱撞,知道快要支撑不住,一挥手冲四人喝到:“滚吧!再要让我碰上你们几个为非作歹,决不轻饶。”那四人听到石泰来这一声喊,如释重负,又乱磕了一通头,不敢起身,跪着爬出了洞穴,撒脚丫飞奔而逃。
不一会儿四人逃远,山洞里静了下来。石泰来感觉再也支撑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倒在地下。
等到石泰来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处塌了半边的茅草屋中的草席上躺着,豆娃则在床边的一座小炉子旁发呆。石泰来轻唤一声:“豆娃,这是什么地方?”豆娃听到动静,回头一看石泰来醒了,兴奋得满脸通红,到草席边握着石泰来的手喜道:“石大哥,你醒过来,真是太好了。你知道不,你睡了一整天,可吓坏我了。”顿了一下又说到:“我怕那伙贼人回来害我们,不敢在那山洞里呆着,这里离那个山洞有十来里地,他们肯定找不到。”
兴许是昏睡太久了,石泰来觉得口中干渴,说到:“豆娃,我好口渴,帮我取点水来。”豆娃一听连忙慢慢把石泰来扶起坐着,取了只炉边的破碗,倒了半碗热水,端来喂石泰来喝下。那只碗一端到石泰来唇边,他就闻到一股异香,一喝碗中的水,又觉得有些苦涩。石泰来皱了皱眉,端起碗细看了一会。豆娃见状说到:“石大哥,我刚才按照师父以前教我的方子采了些治内伤的药草,熬成汤药给你喝了,这碗里面还有一些残留的药味,你且将就下。”石泰来笑道:“豆娃,想不到你这么能干,可辛苦你了。”豆娃忙道:“我这算得了什么,这一回要不是石大哥陪我下山,我早就给二师伯害了。”
喝完水,石泰来觉得好受了些。说也奇怪,记得上一回闯阵中了这玄霜掌时,不过二三分掌力,却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十二时辰过后,更是咳喘不止,这一次所中掌力,远甚于当年,只是卧床休息一天,就并不觉得如当年那般难受,而且算起来现在也过了十二时辰,却不见咳嗽,只觉得微微有些胸闷。好在这并不是坏事,石泰来便不再多想,在草席上盘腿坐下,双手扶膝,合上双目,依伐檀心法调理内息。半天下来,石泰来觉得体内气息逐渐趋于平和,知道已无大碍,性命无忧,正好人也乏了,于是和豆娃一起卧席而眠。
次日石泰来起床,发现豆娃已经出门张罗吃的去了,就在席上盘腿打坐,施展伐檀心法疗治内伤。三遍下来,石泰来觉得气息舒畅,于是起身想活动活动筋骨。他踱步走到席边那只炉子旁,见炉边扔着一个小布袋,觉得有些眼熟,捡起一看,竟像是丁神医交给豆娃的那只药囊。石泰来一惊,打开药囊一瞧,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再细一看,那药囊周边的地上,散落着一些细细的蜡片,俯身闻了闻,果见蜡片上散发出阵阵异香,而这种香气,似乎有些熟悉。石泰来正疑惑着,这时豆娃用衣服兜了一兜野果回来,他见石泰来已经起床,取了一只山梨在身上擦了擦,递给石泰来。石泰来没有接那山梨,却把手中那只空药囊扬了一扬,对豆娃正色道:“豆娃,丁神医制成的那枚丹药呢?”豆娃本性淳朴,不喜作伪,他看石泰来拿着空药囊,以为石泰来已经知道了事情原委,咬了一口山梨,嘟嚷道:“药么,不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我就是把它用在了该用的地方。”闻听此言,石泰来猛然想起那地上蜡片上的香味,就是昨天喝水的那只碗里的气味。这一下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豆娃见他伤势很重,于是在他昏睡之时,把那丹药蜡皮剥去,在水中化开,喂他服下,怪不得这一次中了如此威猛掌力,症状却与以前大有不同。那雪岭隐翅虫制成的丹药果然药力不同凡响,有疗伤续命、精进内力之效,石泰来服用后过不多时便醒了过来,再辅于修习伐檀心法,才能如此康复神速。想到那枚丹药异常珍贵,石泰来急道:“豆娃,这枚药丹是你费尽辛苦得到的,现在虽然你师父不在了,但你留着这药丹,关键时刻可救你一命。我受这一掌,不过多费些时日调理,便可痊愈,又何必糟蹋了你这枚神药呢?”
豆娃笑道:“石大哥不必介怀,你为救我而身受重伤,况且那只雪岭隐翅虫,本来就是你和骆姐姐先发现的,所以这枚药丹给你服下,是再合适不过了。”
石泰来见豆娃年纪虽小,却有如此诚笃之心,心中很是感慨,伸手在他肩上重重的拍了一拍,由衷说到:“豆娃,认识你们师徒二人,不枉我川西之行。”
下山日久,石泰来日夜想念雪峰之上的骆珺梅,他知道,骆珺梅必然也是日夜盼着自己归来,只是自己刚刚受了伤,攀登雪峰需要绵长的气力,不然一旦攀到山腰气力衰竭,便是万分凶险。一晃眼又过了半月,拜那丹药神奇药力所助,石泰来非但伤势已基本痊愈,还内力大涨,精神倍感健旺。他尚不知道,这一枚丹药服下,就顶了寻常人修炼十数年的功力。这一天石泰来在茅草屋前练习昆仑九宫掌,冲着身旁的一棵老树轻飘飘地拍出一掌,但见掌力所至,老树躯干竟然爆裂开来,这一掌已然有了开碑裂石的功力。石泰来知道自己已经康复,于是决定返回么妹峰。
临行前,石泰来陪豆娃到江边,本想将他师父尸骨打捞上来葬了,但江水茫茫,实在无处可寻,只好在江边焚香烧纸,隔空吊唁。豆娃又去那洞穴找到师父留下的两件旧衣服,在江边垒了个衣冠冢,端端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豆娃自幼为师父收养,与师父情同父子,他决定在坟前搭个草庐住下来,为师父守孝三年。石泰来知道豆娃年纪虽小,却是有恩必报之人,于是只好与他话别,拾步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