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洪流
是雨打树叶的声音,很多天以后我们再一次听到。那时夏天正在吃掉他的旧皮肤,隐形的蚕群们埋头啃啮,世界在他的嘴下不停地解构,又重筑着。
整个五月下了很多场雨。
各色的伞在雨里来去,有的人没有打伞,伞和伞相撞,面无表情的慢梭梭前行,没有伞的人径直朝前跑去,还是被浇了个透。
只有一次我没有带伞,顶着白大褂小心翼翼的跑回寝室,无可避免地浑身淋湿。
然后洗澡吹头,在吹风的呜咽声里想起家乡的雨。铺天盖地的来,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在黑暗中摸索着下楼,看见手电筒的光直直地打在奶奶的腿上,她转头对我说,痛得睡不着,我起来搽点药酒。
奶奶是个没有伞的人。
我妄图和她一起打伞,却只能拿起那束冰冷的人造光,隔着几十岁的陌生的苦难和折磨,遥遥的无解的看着她。
第二天雨停了下来,门前的梨树下都是涨水蛾的尸体,太多了,使人一点悲戚的意思都没有。想起来它们在大雨前的飞行,呆头呆脑的横冲直撞,仿佛生来即为消逝于洪流之中。
小孩子踏着它们的肉身跑来跑去,追着半空之中红色的蜻蜓。
五月洪流上毛概课的时候,外面依然下着雨。
我起身上厕所,回来却被椅子扶手喇了条口。血肉模糊的,伸手一摸扶手上却没有任何我的组织。
下午看到另外一个人也被割了,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交融。或者整间教室都在闷声不响的新陈代谢着,他们伸出双手摁住幽灵般的铁锈里还剩下的东西,无声的警告你不要驻足。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旁的两个人在说一对两次牵手从门前过的男子。霎时被这样一种坦荡和明亮触动。像一个贪玩的小孩无所畏惧的站在大雨底下,额头的雨水,脸上的污渍,唇角的笑意,眯起来的眼睛,全部都坦然的在那里。有人路过,有人驻留,有人心疼,有人评判。我喜欢这样坦坦荡荡什么都可以的模样。
成年人的我,太缺乏这样的勇气了。永远躲在伞下,惧怕雨水带来一场不经意的感冒和疼痛,不肯太伤人,连刺刀尖儿上都扎着蝴蝶结。
也不愿意过度灼热的追求什么东西,故作镇定的,不愿意闹的太凶,太幼稚,太没有经验。于是眼睁睁的看着旁人生猛的扯走桌布一裹,什么都不留给你。
五月洪流浑浑噩噩的,
日子在五月的洪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