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的电话号码
01
父亲，平日里话不多，行事果断不拖沓，原则性极强。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过好自己的生活，是我的，一分钱都要算清楚，不是我的，一张纸都不能要。”
以前不太理解父亲的做法，觉得他过于执拗，不够圆滑世故。同样在采购单位，别人家早就住上大豪宅，而我们一家四口，还挤在小小的两室一厅。但父亲总是说，行得正，才不怕鬼敲门。
果然，有一天，“鬼”上门了。记得那天刚吃过晚饭，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谁呀？这么没礼貌，我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走过去打开门。
一打开门，是几个不认识的男子，他们气势汹汹地进门就问：“你爸爸呢？有人举报他贪污，我们是来抓他的。”父亲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向来两袖清风，随时可以和任何人对质。”
“废话少说，跟我们走吧！”说完，毫不客气地冲上前，想用武力带走父亲。父亲冷冷地说：“我可以跟你们走，不需要你们动手。清者自清，我怕什么？”说完，帅先走在前面，“说吧，去哪？我跟你们走！”来人看我父亲的气势，也都不敢对他动手，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02
那时的我，正刚上小学，哪经得住这种场面。愣愣地看着他们，等他们一走出去，我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也不敢上去拦住他们，脑袋里想着的是，电视里那些反动派，把地下工作者抓走之后，严刑拷打的场面。
想着父亲有可能会遭受非人的待遇，我哭得更凶了。那天，妈妈还没下班，姐姐在屋里面做作业，忽然听到我的哭声，就跑了出来：“怎么了？刚才是谁？爸爸呢？”“爸爸……爸爸……”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别哭了，你倒是快说呀，爸爸怎么了？”“爸爸被坏人抓走了！”我说完，继续“哇哇哇”地号啕大哭。“到底被谁抓走了？他们说了吗？”姐姐毕竟比我大几岁，遇事一点都不慌张。“不知道，他们好像没说，爸爸就跟上他们走了。”我一脸懵懵的样子可把姐姐给气坏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怎么知道去哪里找呀？”
“走吧，赶紧去找妈妈，要赶紧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呀！”“嗯嗯嗯！”我除了点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俩一路小跑，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到我妈上班的地方。
03
妈妈上班的地方，是单位的招待所，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宾馆。我爸妈的单位规模非常大，经常有客户和系统内的领导过来开会，所以，有单位内部的招待所。这个招待所当时在那个小县城里，算是规格相当高的了，不少省里的领导来了，都是住在这边。
妈妈因为工作认真负责，经常被客人点名表扬，其中，不乏我们直管我们单位的大领导。这些，都是我长大以后才知道的，当时年龄小，对于父母的工作，完全不了解。
我们两姐妹一路跑着，我还一路哭着，就到了妈妈上班的地方。妈妈正在值班室里登记着来访客人信息，我们俩就这么火急火燎地冲过去：“妈妈妈妈，不好了，不好了，爸爸被坏人抓走了！”
那时候，单位的管理制度非常严，是不允许带小孩上班的，如果被领导看到，这是非常严重的违纪行为。所以妈妈看到我们，首先眉头就一皱，心想：“这俩小屁孩不在家呆着，跑这来给我添什么乱。”
但是，当她听清我们喊的话时，也有点慌了神，她知道，如果不是家里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和姐姐不会跑过来打扰她。
04
以前的招待所接待室不像现在的前台接待一样是敞开的接待台，那是一间小房子，对外有一个很大的接待窗口，通过窗口和客人交换信息，有点像现在医院挂号的地方。我和姐姐就站在正在登记住店信息的客人的背后，不管不顾地在那里大声嚷嚷。
那位客人看起来50来岁的样子，慈眉善目的。他看看我们又看看我妈，笑笑说：“你家两千金呢？”我妈尴尬地笑笑：“是呀，赵厅长，不好意思，估计家里出了点事。我先帮您办理好入住，一会儿我再去找领导请假看看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你也别着急，我给你个电话号码，如果一两天这事情还没解决，你就给我打电话。你的为人，我是非常清楚的，你放心，我绝不会允许冤枉好人的事情发生。”妈妈感动地看着他说：“太谢谢您了，赵厅长，我也相信好人有好报，我家那位为人光明磊落，我相信他不会有事的。”
妈妈说完，拿出一张房卡递给那位伯伯，“赵厅长，帮您安排在306，那间的窗外有棵很大的桂花树，这两天花正在盛开，正适合您一边喝茶一边赏花。”“好的，谢谢你，记住，如果这一两天事情没解决，就打这个电话找我。我明天开完会，后天就回去了。”“嗯嗯嗯！”妈妈点着头，目送着这位伯伯上楼。
05
伯伯走后，妈妈立刻从接待室里跑出来，拉着我的手，帮我拭去眼泪：“乖，别哭了，告诉妈妈，发生了什么事？”我又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姐姐在旁边把事情发生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妈妈。
“贪污？怎么可能呀，家里经常快揭不开锅了。你爸要是贪的，我们也不用过得这么紧巴巴的。”确实是，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差不多的穷，稍微好一点的，就能显示出不一样来。
和父亲一个单位的林叔叔，他家也是两个闺女，但穿着打扮，比我们俩姐妹可好多了。每次看到小林姐姐穿新裙子，我就羡慕得直流口水。我和姐姐的衣服，都是旧衣服改的。这些旧衣服，有妈妈的，有姑姑的，还有一些亲戚朋友给的。
当然，林叔叔家为什么会比一般家庭要好，具体我不太清楚，听说人家家境本来就很好。小林姐姐还有在国外的亲戚呢，她常给我们看一些图画书，指着上面的建筑说，“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是美国，我姑姑就在美国！”那时候，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除了农村和城市，还有一个地方叫“美国”。
父亲总是教育我们：“不要去羡慕别人的生活，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所以，小小的心灵里虽然有好奇，有羡慕，但也乐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毕竟，过年能穿上妈妈新改的衣服，那也是一种幸福，照样能在小伙伴中间得瑟半天。
06
父亲失联了。妈妈打听了很久，都没人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妈妈相信，这是和平年代，乱抓人是不可能的。也有其他的叔叔阿姨猜测，父亲是被软禁起来了，应该是不允许与外界接触，这其中，可能真是涉及到一些案件了。
本来非常淡定的妈妈，一天一夜没打听到父亲任何消息时，也开始慌了神。半夜醒来，我看到她在默默地掉眼泪，手里捏着一张纸条，看了半天，又把它放了回去。我猜，那是那位伯伯留的电话号码吧。
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呢？会不会像电影里看到的，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呢？会不会有人打他呢？想到这里，我又害怕得哭了起来。妈妈听到我的哭声，假装淡定地过来哄我：“乖乖，怎么了？爸爸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爸爸？”“快了，调查清楚没事了，爸爸就回来了。”“可是，我怕他们打爸爸......”我还没说完，这回妈妈抱着我哭了起来。现在想想，谁遇到这样的事情，心里都没底啊，妈妈那时也就三十来岁，没背景没靠山，也没经历过多少事情。妈妈此时，心里也犯愁啊！
“妈妈，那天那个伯伯不是说给他打电话吗？我觉得那个伯伯是好人，要不，我们求求他帮忙。”“傻孩子，那个伯伯是个大领导，哪顾得上管我们这些小事情。何况，我们和他非亲非故的，他干嘛要帮我们？”妈妈说完，叹了口气。
07
又过去了两天，还是一点信息都没有。妈妈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来岁，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该联系的都联系过了，都说不知道。她和父亲是从农村招工到单位上班的，两个人靠着勤勤恳恳地工作获得领导认可，每年，都获得“劳动模范”或“先进工作者”的称号。
好好的，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事情呢？听说了这件事情的人都为父亲抱不平，但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身边的人，谁和谁都差不多，都是素人。
“妈，你干嘛不给那天那个伯伯打电话呢？”这回，姐姐开口了。姐姐此时像个小大人一样：“你们总是叫我们不要求人，能自己解决的事情绝不麻烦别人。现在，爸爸这件事不是小事，那个伯伯那天反复强调了几次让你给他打电话，说明人家是真心想帮我们的。”
妈妈有些犹豫：“那个伯伯，只是在招待所住过几次。就这样去打扰别人，不太好吧？”姐姐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救人要紧，管他好不好，先打了再说！万一可以呢？”姐姐的话给了妈妈信心和勇气，她说：“好，我现在就去招待所借电话打给他。”
那个年代，还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电话，单位招待所因为要接待领导，所以有一部对外的电话。妈妈的直属领导对这件事情也非常关心，一听说要借电话打给赵厅长，欣然同意。
08
“嘟......嘟......”随着电话被接通的声音，妈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万一没人接怎么办？万一号码错误怎么办？万一接电话的人不给转到赵厅长那里怎么办？正当妈妈脑海里闪过一万个万一时，电话接通了：“您好，请问您找哪位？”“您好，我找一下赵厅长，麻烦他接个电话。”“好的，您稍等。”
“喂，哪位？”“赵厅长，是我，那天您说如果我爱人一两天没消息就给您打电话。我......”妈妈还没说完，赵厅长就打断了妈妈的话：“你把你爱人的姓名告诉我，我这就了解一下这件事情。你别着急，他是清白的，就不会有事的。”“嗯嗯！”妈妈把父亲的姓名及单位情况都告诉了赵厅长。
“好的，我知道了。你安心回家等消息吧！”妈妈忐忑不安地挂了电话，她不知道这通电话是否真的有效，但是，没办法，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当天下午，父亲一脸憔悴地回到了家中，妈妈看到他时，上前抱住父亲痛哭起来。父亲笑笑，拍拍妈妈的肩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他们问了几天，我如实回答，是什么情况就是什么情况。我没做过亏心事，怕啥？你看，下午他们忽然说，你可以回家了，我这不就回来了嘛！”
妈妈含着泪不断地点头：“嗯嗯，我们都相信你，你从来不做亏心事，一定会没事的。”我们都没说那通电话的事，因为我们知道，如果父亲不是清白的，那通电话也是没用的。
至今，我都非常感谢那位素不相识的伯伯，如果没有他的帮助，父亲不会这么快能够回到家。同时，父亲的话一直铭记心头，行得正，才能扛得住任何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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