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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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十二期：风花雪·月和品征文第四期的创作，主题选字： 月。
一
平安坐在课桌前，眼睛盯着摊开着的一本书出神。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在风中旋转、起舞，随后翩然降落。平安忽然把书合上，心里有了主意。他把手伸进桌兜，随便掏出一本书，一页一页地撕成碎片堆放在课桌上，等碎纸片堆成小山，平安双手捧起纸屑猛地洒向窗外。纸屑和雪花扭动、纠缠，不分彼此，双双优雅地旋转、降落，很快消失在平安的视野中。
一直以来，平安都属于班级中可有可无的人物，既不调皮捣蛋，学习上也不突出。那些被老师挂在嘴边的孩子，或者是坐在老师眼皮底下的佼佼者，或者是散落在各个角落的熊孩子。有次语文老师上晚自习，突然指着张峰问：“你是哪个班的？为什么在我们班，晚自习也不准串班。”平安一脸无辜，引得其他同学哈哈大笑。
“这样也好，老师注意不到我，我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平安这样安慰自己。平安最喜欢的事是看课外书，下课看，上课也偷看。平安看书从不挑剔，只要是课外书，他都看得痴迷，因为书的来之不易，他更是抓住每分每秒地沉迷其中。
平安眼前摊开的这本书叫《宇宙的秘密》，宇宙的诞生、黑洞的神秘、暗物质和暗能量的本质……神秘莫测的宇宙之谜让平安的心为之震颤。忽然，一组数据抓住了平安的眼球，他死死地盯着这几行文字看了又看。“38年？那我岂不是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世界就要消失了？”平安这么想着，“那我还天天坐在这牢笼般的教室里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好好把握这短暂的38年……”
平安越想越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上学的必要了，刺耳的上课铃声他没有听到，老师把教参狠狠地拍在讲桌上愤怒的斥责声他也没有听到，盘旋在他脑门儿上空的只有四个字：吃喝玩乐。
平安开始沉迷玩乐，上课本就听得糊里糊涂的他直接将耳朵封死，原本偷偷摸摸看的课外书也被他明目张胆地摆在了课桌上，迟到、旷课、上课睡觉成了家常便饭。这下被老师遗忘在角落的平安一下子成了老师挂在嘴上的常客。
“平安，你过来。”班主任王老师一脸怒气地朝教室喊了一嗓子。
平安的颓废已经把班分扣了个七七八八，王老师指着平安的鼻子就是一顿“输出”，并给平安下了最后的通牒：这个学，能上就上，不能上滚蛋。
“滚蛋就滚蛋。”平安生平第一次和老师顶了嘴。
王老师目瞪口呆，这还是她们班那个温顺怯懦的平安吗？还没等王老师反应过来，平安已经夺门而出，留下王老师独自凌乱。
二
平安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大出血，终究没有闯过那道鬼门关。父亲平原平日里外出打工，只有农忙时才会回来帮着爷爷奶奶收粮食。这不眼看到了年关，平原总算领到一半的薪水，全家都指着这点工资过个像样的年呢。
平原前脚刚踏进院门，王老师后脚就跟了进来。王老师并不打算隐瞒平安逃学的事实，她甚至添油加醋地向平原细数了平安的种种违纪行为。平安被父亲狠狠地暴揍了一顿，这个年注定飘散着悲伤的味道。
开学后，平安还是被父亲按时送进了学校。他被老师安排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新学期新气象，那是对其他同学而言，平安像个局外人，冷冷清清地望向窗外，他的思绪随着舞动的雪花越飘越远。
班主任王老师像往常一样踩着“恨天高”走上讲台，“同学们，安静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平安的胡思乱想被王老师的大嗓门拉回了现实，只见一个女孩子站在讲桌左侧，高挑的个头，绑着一个高马尾，身穿白色卫衣，黑色牛仔裤，一看就是个城里来的大小姐。平安不屑地再次把眼睛瞟向窗外。
“大家好，我叫岁岁，岁岁平安的岁岁。”女孩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
“哇哦～岁岁平安哦～”同学们哄堂大笑。
平安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朵根。王老师用犀利的眼神在教室里扫视一圈，同学们立刻正襟危坐，绷着嘴巴憋着笑，一个个屏息凝神。
“岁岁，你先坐最后一排的空位儿上吧。”王老师指了指平安旁边的空桌椅，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后排那个角落，平安的脸更红了。教室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同桌你好，我是岁岁，你叫什么名字？”岁岁用她那双弹珠一般黑黢黢的大眼睛盯着平安，让平安不知所措。
“他叫平安，岁岁平安的平安～～”前排男生不怀好意地扭过头“痴痴”地笑着。
岁岁愣了一下，随即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对着平安伸出手说：“岁岁平安，缘分呀，握个手吧！”平安没有伸手，他看了一眼那双细皮嫩肉的小手，迅速将脸扭向窗外。岁岁的手和窗外的雪花一样白净。
岁岁是个特别开朗的女孩子，没就几天就和班上的同学打成了一片，平安作为离岁岁最近的人，却始终没和岁岁说过一句话。平安不只是不和岁岁说话，他谁也不理，整日里除了睡觉就是发呆，再或者就是捧着那本《宇宙的秘密》研究。
平安不理人，岁岁也不生气，她才不管他回不回答，她只管自说自话。渐渐地，平安发现，岁岁和班上的同学都不一样，老师的问题难不倒她，同学们之间的天马行空她也能破解，她好像无所不知。困扰平安的那个“38年世界即将消失”的问题让他忽然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岁岁，你知道吗？38年后世界就会消失，我们都将化为乌有。”这是岁岁来了以后第一次听见平安开口说话。
岁岁先是一愣，随即“咯咯”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原来你不是哑巴呀！”“你才是哑巴。”平安嘟囔了一句。“哦，我明白了，你不说话，不学习，就是在想这个问题呀。你放心吧，38年后你我都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呢！”岁岁故作沉思地补充道：“即便38年世界真的会灭亡，更应该抓紧每分每秒做有意义的事。”
“有意义的事？吃喝玩乐及时行乐就是有意义的事，可惜我爸非逼着我过来上学。”平安遗憾地耸耸肩。
“错，有意义的事是立足当下，做好自己该做的眼前事。咱们是学生，学习就是最有意义的事。”岁岁在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比划出一个大错叉。
“学习有什么意义？反正38年后世界就灭亡了，学那么多知识还有什么用？”
“世界灭亡之前呢？你不用生活了？你要吃喝玩乐38年？钱从哪儿来？你家是亿万富翁，有花不完的钱吗？就算你家有花不完的钱，你不挣钱只花父母的钱就等于是社会蛀虫，不劳而获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岁岁凝视着平安，让平安有种压迫感，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如果世界真的会在38年后消失，我就更要努力学习，争取早一点实现自己的愿望。”
“愿望？我的愿望是什么呢？”平安沉思着。
平安不再是“独行侠”，也不再沉默寡言，他开始和岁岁有说不完的话题，他开始把课本摆上了课桌，他开始抬头听老师讲课，他开始融入班级大家庭中。“38年的预言”渐渐从平安的脑海中淡化开去。
平安觉得岁岁说得对，全身心地醉心于学习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每当从书本中习得新知识，取得新收获，平安的心里都充满了激动和欣喜。平安的分数一次比一次高，在班上的排名也从中等偏下，挤进了中等偏上。
三
平安还是辍学了。
以前平安不想上学的时候，被父亲逼着去学校；如今平安喜欢上了学习，偏偏又没有了上学的条件。命运真会捉弄人！
平安的父亲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受了重伤，虽然工头答应出医药费，但家里却失去了收入来源，医院里需要有专人照顾父亲，地里的麦子也在等人收割，家里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十四岁的平安已经长成了一米七五的大小伙子，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必须挑起家里的担子。
白天，爷爷在医院照顾父亲，平安去地里割麦子，他们家没有钱雇收割机，只能用镰刀自己用手割。晚上，平安还要去医院里接替爷爷照看父亲。平安终于知道，吃喝玩乐及时行乐根本不属于自己。
辍学后的平安忽然特别怀念在学校的日子，他会把书本带到麦地里，休息的间歇翻看两眼；他也会把课本带到病房里，夜深人静时感受知识的美妙；至于那本《宇宙的秘密》，已经落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偶然的某个时刻，他也会想起那个38年的预言。未来的38年会是什么样子？平安看不透，也望不穿，他感觉自己眼前被一座大山挡住了视线，又感觉自己周围云雾缭绕，白茫茫一片。
那天的天气格外明媚，阳光普照，微风不燥，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平安罕见地没有带书，于是休息时便昏昏沉沉地倒在树荫底下，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就在他半睡半醒之时，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向他走来。
那人走得急切，几番踉跄，平安以为自己在做梦，可那人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那么真切地站到了自己面前。平安猛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
来人穿得中规中矩，一看就是个古板教书先生形象，最显眼的是他胳膊下竟夹着一个三角尺，上面还有残留的粉笔粉笔末。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平安的数学老师——刘国庆。
刘国庆是为数不多经常“教训”平安的老师，行事最为严厉，总是捏着他的错处上纲上线。这使平安一度认为刘国庆就是在故意针对自己。
此刻站在平安面前的刘国庆却罕见的笑容可掬，他把弯下腰把手搭在平安肩膀上，轻声问道：“平安，你还想念书吗？”
平安眼睛一亮，后又颓然低下头去，“怎么念书？我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没时间去学校的。”
“没时间去学校，咱可以自学，学校那边我帮你说说，留着学籍，回头还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参加中考。文科要靠你自己，理科我可以帮你补习，每天放学后我来找你，这棵大树底下就是你的课堂。你觉得怎么样？”刘老师眼神笃定，让平安心里一热。
“可是……以我的成绩，我怕最后还是考不上高中，浪费您的时间。”平安心里打鼓，刘老师的话让他重新燃起了上学的希望，但是又害怕自己辜负了刘老师的一片好心。
“怕什么，即便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至少我们努力了，就没有遗憾。再说，我都没有放弃你，你怎么能先说丧气的话呢！”刘老师拍了拍平安的肩膀，“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开始补习，记得带上你的课本。”刘老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完，便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刘老师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地高大挺拔，平安望着望着，有种想哭的冲动。他眨眨眼，别过头去，金黄色的小麦绽放在无边的土地上，微风拂过麦田，带来阵阵的清香，那香气宁静而悠远，缓缓荡进他的心田，掀起一片涟漪。
对于他这个成绩中等的学生来讲，这是场巨大的工程，但刘国庆似是对此有着莫大的耐心。所以平安也不再自我否定，他专心致志地聆听着刘老师的每一次细心讲解，有时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大树底下，是在广阔的天地之间，他只觉四周一片寂静，这是属于他独特时光，他沉醉其中。
夏季的白天总是长一些，但平安却觉得时间流逝地太快太快，好似眨眼之间，一弯笑眉就悄悄地爬上了头顶。
日复一日的学习让平安充盈了自己，他渐渐忘却了那本《宇宙的秘密》，忘记了那个38年的预言。
某天，回到家的平安无意间瞥见桌上那本积了厚厚一层灰的书，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围绕在他心头的云烟终于掀开一丝缝隙，一缕阳光照射出来，无比温暖。
四
中考如约而至，平安跟着班上的同学一起去了考场。考场上，每个同学都在奋笔急书，平安也是，只是在某个抬头的瞬间，平安看到了第二排最右边的那个位置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岁岁。
考试完后，学生们说着笑着奔向等候在考场外的爸爸妈妈，只有平安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考场外。平安抬起头看看西斜的太阳，阳光落下来，余辉洒在每一个归家的少年身上，金光闪闪。
平安卡着分数线考进了本地一个二类高中，对于平安来说，这样的结果已经让他欣喜若狂。每一个埋头苦学的日子都没有白费，每一个熬过的夜都是值得的。平安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的喜悦第一时间分享给刘老师，毕竟他是平安最应该感谢的人。
平安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刘老师家的门，“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入平安耳朵里。正在平安恍惚之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与平安四目相对的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同桌岁岁。
“你……你怎么在这儿？”平安愣愣地站着。
“因为我也姓刘呀！”岁岁调皮地冲平安眨眨眼睛。
平安恍然大悟，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疑惑在这一刻终于落了地，刘老师愿意牺牲自己的个人时间为自己补习，原来都是岁岁的功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