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之月】第五章 抑或魔物
夜渐深,这个春日的夜晚没有一丝风,过于静谧乃至令人窒息。
这样的夜晚本应宁和且安详,但却因不久前落尽的繁华而倍显落寞。
在早已陷入沉睡的夜禁大陆中,因融入了世间最为神圣的东西而更显皎洁的清晖温柔的撒下,亲吻着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大陆。
皓月似乎正在吟唱着,没有人能听懂它的歌谣。
或许,它正歌咏着人们永远无法预知的明日吧。
在沐浴于月华的路菲蒂亚王宫正前方的喷泉上,那位依旧拥有着难以捉摸的微笑的天使却因被月色打下层层阴影而显得面目狰狞。
原来夜间的天使也就是恶魔啊。
那么,夜间的恶魔又真的会是恶魔吗?
于王宫的走廊上,黑色与白色的衣袍随着主人的动作而缓缓飘动着,如同钢琴的琴键般弹奏着夜之奏明曲。
只是不知它们所弹奏的曲目究竟是《月光》还是《荒城之月》呢?
我叫做萱婵· 普尔普勒·乐正·撒那特斯,四大家族之首——地狱王族撒那特斯家族的后裔。
其实真正的我早已在多年前的储位之争中丧生,现在的我不过是凭借植入母体中的意识而创造出的灵体。
因此,只有在母体陷入沉睡时我才能拥有行动的能力。
适才出现于魔法聚集之处的少女穿梭于王宫各处的走廊上,那轻盈至毫无足音的步伐恍若幽灵所有。
伴随着她的脚步,殷红色的双马尾随之飘动,用于束发的金属锁链相互碰撞发出声响。
清脆,却又不似丝竹那般悠长......
在她的身后,月光以不可思议的偏转角度折射进走廊尽头的窗户,照亮她前方的道路。
这是擅长操控月之力量的地狱王族与生俱来的能力。
逆着光,她身披黑色衣袍的身影惊艳至令人不敢近观。
前方隐约有轻而平缓的足音传来,但依旧被从小成长于动荡不安的地狱中的少女所察觉。她没有一丝惊讶,赤唇的一侧甚至勾起了一抹仿佛意料之中般的浅笑,随即闪身隐藏于拐角的阴影中。
为确认对方是否正是自己想见的人,她从自己腰间的牌包中抽出“星星”牌,用力扔向前方。
塔罗牌上的星星图案在接触拐角处墙壁的瞬间便立刻震落,随即吸附在四处发出点点星光。
为避免惊动熟睡中的侍从,白色衣袍的主人缓缓行走着,依旧沉稳的步伐却仿佛加快了速度。
我的父亲诺修曾是位九州游侠,他在一次游历东方时与我的母亲乐正雨萱相识并相爱。
不久之后,我作为他们的女儿于九州出生,取名为路西斐文·奥佩蒂·埃纱妃蜜修。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 这个名字蕴含着怎样高贵且深沉的含义。
“奥佩蒂”是我祖先的名字,她正是统一曾经这片大陆上最为庞大的帝国——埃尔绯戈特帝国的知名骑士。以她为代表的我的家族位列四大家族之一。
且“路西”在拉丁语中是“光明”的意思,而“斐文”二字亦是出自汉语中的成语“斐然成章”一词,只是因嫌“章”字不好而改成了亦有“文雅”之意的“文”字。
四大家族,我知道这是大陆中各贵族乃至给王族可望而不可及的。
不过,这份殊荣我早已抛弃,现在我的名字是路西斐文·撒拉佛娜·路利斯米娅。
我会舍弃这一尊荣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的母亲。
她最终是倒在了我的面前,拥有美丽姿容的身体被血液浸透。
因而在那个充盈着凄美血腥及酸楚泪痕的雨天,我独自逃离了那个昔日温馨而此时恍若地狱的家。
那一天我没有哭。
但有时候无声之泪远胜于有声之泪,更能令人变成熟。
前方的光线略亮,双瞳早已习惯黑暗的路西斐文抬手遮挡,却由此发现光源竟是缀于墙壁上的点点星辰。
正当她疑惑间,对面逐渐接近的金属碰擦声令她望向前方,但那更为耀眼的光芒却令她猝不及防地后退半步。
在她被月光照得通透如黑琉璃般的瞳中,分明看到不寻常事物的少女略感惊讶。
果然没错,看来她就是……
注视着对方的那对殷红色的双瞳依旧如鸽血石般毫无情感,不再澄澈的瞳无法映照出任何影像。
她的右手用力挥向后方,那娴熟且极有气势的动作,令她仿佛是为示意臣子退下的君王。
伴随着她的动作,月光退向稍后的地方,却仿佛依旧如守护君王的贤臣般,默默为她照明。
“好久不见,路西斐文。”
足以令所有聆听者为之倾倒的音色依旧不带一丝感情。
今夜皓月已近西沉,远而望之恍若稚子圆润的脸庞。
它正挂在宫殿正前方的树梢上,仿佛正好奇地窥望着大人间的事。
此时映入它眼帘的,是米迦亚连娇弱的睡姿。
终究,她是端庄且优雅的,纵然辗转于不同的梦境中,鬓发依旧纹丝不动。
夕阳下的那片丹砂般的赤红,这次我回到了这里吗?
梦中的米迦亚连勾起温和且甜美的笑颜,浅粉的唇娇艳若初春的早樱。
“是你啊,萱婵。”
路西斐文优雅且沉稳地一笑,并略微欠身。
少女亦点头示意,径直望向前方的双瞳深邃却毫无神色。
仿佛只是注视着一件无形之物。
“这么晚你不睡吗?"
少女轻启赤唇,缺乏抑扬顿挫的绝美音色却因受少女精致胜过人偶的容颜所感染而更显温和且从容。
”我有些事想拜托一个人,麻烦让我先过去。“
路西斐文再次欠身,语调中融入了一丝尊敬与谦恭。
”你不需要这么着急,你要找的人可能还没回来。“
少女注视着对方,她的瞳中没有瞳仁,因而更显空洞。
路西斐文的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
”去吧,这道星光会一直为你照明。“
少女说着打了个响指,得到驾驭者命令的星辰随即脱离墙面,并闪烁着向主人致敬,并隐藏于路西斐文的衣袍间。
“谢谢你的好意。可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不知你意下如何?”
路西斐文深鞠一躬,并静静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少女并未伸手虚扶,维系两人的并非权势。
“你确信我能做到吗?”
她略微眠眼,毫无焦距的瞳中仿佛隐约有了些流动的眼波。
”当然,你的教名'普尔普勒(Pourper)'在法语中应该是’猩红帝位’的含义吧。我不相信在等级森严的地狱中,平民有权以此作为教名。“
路西斐文通透如琉璃般的瞳孔中凝定着坚定,温和而富有磁性的音色因融入恭敬、严谨与肃穆而令人不敢傲视。
”所以,拜托了。”
她再次深鞠躬,并谦恭地低眉纵然语调及神色既如向公主宣誓忠诚的骑士般恭敬且肃穆,亦如咏唱法术的术士般严谨。
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却依旧并未过分曲意逢迎于我,这就是你的傲骨吧,路西斐文。
可你知道吗?这样的你未必能在现世中长久生存。
“你很聪明,那么就把你的请求告诉我吧,我会尽力一试。”
纵然心中在为对方担忧,但少女的神色依旧平静如初秋的湖面。
这是曾经王国教堂的所在地,也是我与那位拥有如烛火般温柔黑色瞳孔的幼子初见的地方。
被柔软的羽绒被紧紧包裹着的米迦亚连搂紧了自己身旁的枕头。
那充盈着上等羽绒的枕头柔软且温暖,靠近便会闻到它所散发出的淡雅香气,那是她的主人身上与生俱来的香气。
母亲的遗言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中,这不是我曾在月下立誓,定要永远遵从的吗?
可我亲手将它打破了,为了路西斐文,她是唯一能让我打破誓言的人吧。
那年于教堂中初见时她站在十字架之下,虽和芸芸众生一样穿着洁白的服饰,但却无法掩盖她绝美,纯洁脱俗如落入人间的圣贤。
当我进入她的视线中时,她莞尔一笑,瞳孔中眼波流离,澄清如一汪秋水。
令我深深被它吸引,多少年之后我每每忆起,当年的感觉都仿佛仍在,纵然峥嵘岁月令我忘却了许多事。
没错,我忘却了。忘却了幼年所见的人性丑恶及曾经充盈于心中的仇恨种子。
因此我能优雅地端坐于王座,和善地笑着演绎仁君的角色。
自然我也忘却了,让我忘却这一切的路西斐文的体内流淌着被我视作恶魔的那个人的血统。
我一早便知拥有这个与堕天使路西法相似名字的少女,拥有着抚平他人创伤的能力,犹如一件圣物。
但她也抑或是件魔物!
“好了,该您表态了。”
路西斐文自信地一笑,仿佛已有十足的把握对方定不会拒绝。
“我能帮您达成愿望,不过代价将是‘你最初给米迦亚连留下印象的东西’,对此你也没有异议吗?"
少女如此说道,同时眠眼以祈祷姿势聚结着法力,遍布她全身金色的幽光以她的足下为中心如涟漪般缓缓向四周扩散,于地面之上绘制出六芒星阵图。
伴随着法阵光芒的上升,于她额前的碎发中央,殷红色的契印闪闪发光。
它的形状如同一只无情凝视世间疾苦的瞳孔,这是地狱族的象征。
”当然没有。"
路西斐文没有丝毫地犹豫,对她而言没有“代价”会令她比无法达成交易而更加忧惧。
“好,那把手给我吧。”
缓缓睁开双眼,少女优雅地递出橄榄枝。
路西斐文郑重地握住对方的手,伴随着与法阵相似的金色光芒逐渐蔓延着自己的身侧,那过于刺眼的光线令她的双眼感到刺痛。
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却在不经意间察觉到了安装在对方双腿上的金属支架。
眉心印堂处传来一阵剧烈地灼痛,她下意识想要用手抚摸。
"别去碰它!“
少女突然出语喝到。
那纤弱的身躯竟能爆发出这样大的声音着实令路西斐文吃了一惊。
”交易达成!“
如此说道的少女仿佛略松了口气。
”谢谢。“
路西斐文略微欠身,郑重道谢。
”明天早上,我会告诉你你想要的答案,相应的,‘代价’我也会同时拿走,届时契印也会随之消失。"
说到这里少女略微停顿,仿佛深喘了口气。
她的语调亦不似刚才那样平缓,刚才的交易似乎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
“萱婵......”
路西斐文关切地唤着对方的名字,本因伸向前方的右手却终究放弃了搀扶对方。
“你放心好了,契印别人是看不到的。”
少女的音调明显低了下去,却依旧勉强扶着墙,靠自身的平衡能力保持直立。
这次梦境的时间快到了,看来剩下的事只能交给她去做了。
用力将手伸向后方,她如此说道:
“快去吧,路西斐文。你要找的人应该快要回来了。"
语毕她转身倚靠着墙,稍作调息的同时为对方让出道路。
"好,谢谢。"
路西斐文再次欠身,随后与她擦肩走向前方。
她衣袍中的星光恰到好处地点亮了前方的黑暗。
”请等一下,路西。”
听到对方停下脚步后,已经侧身面对走廊尽头的少女沉着脸如此说道;
"其实,有些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好比说一直反应着真实的镜子,终究也会因镜面的打磨方式及观看角度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镜像,纵使这是同一面镜子。你明白我说的吗?”
这一次路西斐文并未作答,只是在略微侧头后迅速跑向前方。
我知道你未必会接受,但我一定要说,这是我的责任。
但你,其实也对那件事抱有怀疑吧,枫。
不然的话若是依照你的性格,绝对不可能会和诺修那样平和地会面。
待对方急促却极为平缓的足音逐渐离远,少女却仿佛体力完全被抽走般跪坐于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