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安国(中篇小说 连载7)
五
父亲经常给我来信。自从我入宫以后,我便知道了多年没有音信的父亲的下落。他原来真的是槐安国的边关大将,镇守在与大唐交接的东都檀州。在给我的第一封信上,老人家让我安心呆下去,不久的将来,父子总有相聚的一天。父亲一向以快马传信的,但那天却以飞镖传信。也就是说,父亲从另一个渠道给我送来这封信。可这是为什么,我却很长时间没有明白。看来父亲有时候在想什么并不很愿意让我全部知晓。
父亲那天的飞镖传书很简单,他告诉我说,我将还有被刺的可能,现在我最要紧的事是玩好女人,并想法讨公主的欢心。也许这样可能会转危为安。父亲说我进入宫廷后的做法太好了。现在不这样做反而是不行的。那样会很危险。
我一点也搞不明白,这个槐安国是个什么所在?它是个什么地方?我是谁?我怎么会到这儿来的?还有,我有什么理由要玩女人?我为什么要玩女人?而且玩女人挺好,挺重要。这事真他妈很重要吗?
事情复杂得要命,比张明远是谁还更让人摸不着头绪。父亲为什么要我好好玩女人呢?这不像是一个父亲说的话,但我又知道在玩女人与性命这两者之间,显然性命更加重要。父亲的目的是要我转危为安,手段则是玩女人。
什么都可以是手段,包括玩女人。这是让人想不通的事。
我知道我很危险,但却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
现在,我又知道了一点,我在父亲的保护之下。因为,在刺客光顾、张明远救护的那一天,竟然会有人给我传来我父亲的信,这就表明一点,在这个宫中,有我父亲的人。在槐安国的宫廷里,有父亲的一个心腹。这个人身边又有很多为他竭死力的人。传信的方式就在暗示我,朝中有我父亲的人,或者说,我的父亲有一张权力之网已经覆盖到了朝廷与宫中。这样看来,父亲不像一个不想做大事的人了。父亲做大事,那么我做什么呢?或者说,我现在是什么呢?父亲现在甚至在我身边安排了一个探子专门为我与他传递东西,譬如上一次为我传来皇帝与段子直对话实录的应该就是这个人。我原以为是张明远安排的人,现在看来不是。但这个人是谁我却一点不知道。
这些人的头儿显然不是张明远。哎,不过,也说不定。既然说不定,张明远在接受尚方宝剑时的眼神未必就是对我的感谢。
事情一下子复杂了许多。唯一能让我理清一点头绪的只是父亲的那封信。他让我玩女人,好好地玩女人。
我推断,父亲是要我给人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一个只会玩女人的酒色之徒,而实际上我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有点兴奋。我是一个重要的人,而且还写进了历史,这无论如何都是很让人激动的。
但我重要在什么地方我却理不清半点头绪。我只觉得我现在好像只是一个人质。对,我是一个人质。很多事情其实只要再认真地想一想便会有结论的。我被皇帝抓在手中,我是皇帝手中的一张牌,用来对付我的父亲的。或者说,让我父亲对他这个皇帝效忠。不这样理解,我这个人就不能成立了。
我于是认真地玩着女人,和公主以及公主的四个堂姐妹。我多次劝公主想开一点,华阳姑她们既然是自己人,你金枝就不要生她们的气,也不要生我的气。
金枝公主气得脸色铁青,她说她没有想到我这么厚颜无耻,她告诉我,就是青溪姑许配给了段子直的儿子段庆。可是你却坏了她。我就知道那一天你在殿上是不敢对段子直怎么样的,你不要仗着张明远帮着你,要不是我爸爸,张明远他才不会帮你。我爸爸要是让他杀了你,他绝不会手软。你这个混蛋,终于因为你老子而疯狂了,那个老东西,也是一个色迷迷的混蛋,上次进京,竟然要对我无礼。你们淳于家怎么就全是这样的货色。
好家伙,我父亲想对金枝无礼?
再一次有刺客袭击我是在一个天黑风高的晚上。那一天,公主已经入梦了。我还在痛苦地思索着一些复杂的问题,譬如我是谁谁是我什么的。我和公主的关系近一段时间正在逐步改善。自从我听说段子直的儿子段庆要娶青溪姑后,我就再也没有与青溪姑来往。既然她是人家的未过门的老婆,我就不能再和她来往了。不过青溪姑真是个婊子,她仍然经常到修仪宫来,与公主亲密无间地来往,有时她会趁公主入宫觐见皇帝与皇后的时候与我鸳梦重温,一享鱼飞之乐。她说她讨厌段庆。段庆那小子不是太有种,上床时那动作太斯文,人家操了他未过门的老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却要老子来帮着收拾,什么玩艺儿吗?不像个男人。
我很多次想象着和那四个女人的床上经历。她们体态妖丽,言词巧艳,或以目挑逗,或以口含吮,或以手抚摸,再不就用身体作风摆杨柳之态。让我受用极了。就是她们让我真正地体味到什么是皇帝的味道的。我真想请我们的传奇作家们写一写我。譬如什么沈既济、李公佐、白行简、杜光庭们。我有点替他们担心,他们的写作路子有点偏,他们总喜欢搞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以为那才是传奇,其实真正的传奇应该是平凡中的不凡经历。这一点我觉得李杜不错,无论是大李大杜还是小李小杜,写的东西让人服帖。而那个自诩自己的诗老妪能解的白居易,我觉得有点危险,表面上看朴素得不行,其实有点玄乎。那个《长恨歌》编织得有点离谱,害得一个叫陈鸿的传奇作家也跟着故弄玄虚。有一点可以肯定,李隆基那老头儿与十八九岁的杨玉环怎么可能扯到一起?还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狗屁。李隆基上了杨玉环的身上还吃得消吗?
我现在总是将剑放在身边。只要我一伸手我就可以拿起我的宝剑。我还学会了放金镖。张明远教会我的。在我上床之时我的镖袋就放在枕头之旁。我很痛苦,这些东西是用来对付刺客的。但有时我突然想在某一个时候对付自己,将自己了结了。我现在像一片孤独的树叶一样,没有我的方向,只有风在主宰着我,去到一个我不知道的所在。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槐安国是个什么所在。我不知道我将面临的是吉是凶。我没有方向。我苦苦思索着这么多天来发生的一切。可是,剪不断,理还乱,一点儿理不清头绪,一片茫然。人到这个时候就真的很要命。很头疼的。
刺客就是在我很痛苦的时候光临的。我知道,但我没动。有时候,我真想让一个刺客杀了我算了。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太痛苦了。
我听到门卫痛苦地啊了一声倒地了。我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我的手按住了剑,等待着刺客的飞刀。
刺客轻手蹑脚,我几乎听不到一点声息。就在我努力听取刺客的脚步声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前心被人家制住了。这次与上次很为不同,这次我躺着,心胸全部在人家的剑底下,身子底下是床。想逃也没地方可逃。更何况,我的身边是公主。我不能乱动,否则一定会伤到公主。而且我看出来了,这次来的刺客,比上次来的要高强了许多。他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拿剑的时候就把我制住了。
我知道没用了,我叹了一口气,对刺客说,大侠,你下手吧。我不会动的。但我有一个请求。
说!刺客声音很低,但很有力。
请你不要动公主。你们想杀的本来就是我而不是我的女人,是不是?
少费话。我们怎么会动女人呢?受死吧!
刺客将剑刺入我的腹中。我能感觉到冰凉的剑尖在我的身子里游走。我一下子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第二天。
天很好,太阳一个劲儿的灿烂。我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一个侍女在叫,驸马醒过来了!驸马醒过来了!
这就是说,我没有死,我没能死成。我再一次从刺客的剑底下逃回来了。
我看了看我的身子,我被人包扎得很好。我的肚子上被刺客捅了个洞。但我没有死,我只是肚子上被刺客捅了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