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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刺

2021-02-19  本文已影响0人  李浩然来了

我的掌心扎进一根刺。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扎进去的,也不知道怎么扎进去的。等我察觉手掌又红又肿,隐隐伴着疼痛时,那根刺已经在我的手上根深蒂固了。

我努力回忆这两天做过的所有事情,去过的所有地方,逐一筛查,发现最有可能扎刺的场景,是上午给桑雪刷墙。刷子柄有一点毛糙,质量很不好,是她花了五块钱在两元店里买的。

我没时间跟她计较怎么会花了“五块钱”在“两元店”买了一把质量“一毛不值”的墙刷,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粉刷墙壁。我给工人打过电话,给他放了一天假,本来刷墙是他的工作,现在只能由我来做。

我在刷墙的时候,桑雪就默默站在我身后,一会,我听见身后传来打火机开盖合盖的声音——我知道那个声音来自我的zippo。它的声音本该是清脆悦耳的,有一段时间,我对这个声音痴迷,乃至不抽烟的时候都会在手里把玩,从而研发出了十几种打火手法,如果将此录制成视频,发到网上,它一定会火。不过当时我身处失恋的痛苦中,无心顾及其他——但是在桑雪手里,声音变得异常沉闷拖沓,随后,利群的芳香在房间里弥漫。

我知道桑雪不抽烟,她不但自己不抽烟,而且讨厌别人抽烟,所以每次来,她都会带口罩,只有我知道,戴口罩除了防装修的粉尘,更主要的是防我身上的烟味。我曾问她,你老公抽不抽烟?她说原来抽。我又问,现在戒了?她笑笑说,现在没老公了。

“李然,”她在身后叫我,听得出有些心神不宁,“这样真的可以吗?”我停下手中的活计,慢慢爬下高凳,转过身,面对她。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也苍白,苍白的嘴唇上叼着我的利群,她显然不会抽烟,吸了一口就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等她抬起头,整张脸已经涨得通红,红色由脸上渗透到了眼睛里,好像憋着泪。

我脱下沾满油漆的外套,走过去抱住她,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别怕。”我只能这样安慰她,这安慰也显得虚无缥缈。她突然发疯似的挣脱我,扔掉烟,跑到墙角,提起油漆桶,向墙上泼去,天蓝色的油漆瞬间覆盖了已经发黑的血迹。

手掌的疼痛愈加强烈,我只好找出碘伏来擦拭,此时手心已经鼓出一个红枣似的包,里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抹黑色,想来就是那根刺,它深入皮肉。我曾听雨菲说起过,她说扎了刺不取出来会有两种后果,一种是,身体和刺产生排斥,最终以红肿痛的形式表现出来,一种是两者相互融合,刺最终被皮肉包裹,形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就像一个良性肿瘤?我问她。她说可以这样理解,一个超级小的纤维瘤。当时我们躺在床上,我身体的一部分正在她的身体里卖力探索,我说如果我不离开,我们是会融合还是会排斥?她没有回答我,只说,别停。雨菲是学医的,其实我也是,我只是理论知识没有学好而已。一个月后,我和雨菲分手了。我被巨大的痛苦笼罩,只有抽烟和把玩打火机才能暂时缓解痛苦,讽刺的是,打火机也是雨菲送我的。和我分手没多久,她和一个富二代闪婚,富二代丑,矮,除了富,一无所有。

经过了一年多的感情空窗期之后,我遇到了桑雪,起初我们只是雇佣关系,她家装修房子,我们公司设计施工,我是工程监理。她说自己刚刚离婚,租住在一所附近的高档公寓,前夫也是守财奴,只答应给她一百万,和这套房子。短暂的接触,两颗孤寂的灵魂迅速碰撞出火花,进而发展到肉体的相互慰籍。桑雪曾说,我们只是相互取暖。我还傻傻地问,这算不算爱情,结果被她嗤之以鼻,爱情?去他妈的爱情。

桑雪比我大几岁,却像个含苞待放的小姑娘,完全看不出结过婚,一头山羊卷的长发,还总是遮住半张脸,显出一副羞涩的模样。我无论如何想不到,到了床上的她,会和平时有那么大的反差,简直像个荡妇。这使我迅速忘了雨菲带给我的痛苦。

我从刷墙这件事联想到了桑雪和雨菲,我生命中两个举足轻重的女人,思绪有漫无边际延伸开去的趋势。手掌的疼痛使我意识到,我要做的是寻找这根刺的源头,于是把思绪又拽回到刷墙上。我看见自己抱着桑雪,桑雪浑身颤抖,而这时我的手应该紧紧搂着她才对,但是没有,我的两只手是翘起来的,就像桑雪背上的两只小翅膀。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的手上戴着胶皮手套。虽然墙刷的柄有些毛糙,但并不足以刺破手套。所以,我手上的刺并不是在刷墙是扎上的。

那会是在哪儿呢?我继续思索。

再之前,我做过的一件重要的事情是开车到桑雪前夫家,在他家待了两个小时,然后悄然离开,这整个过程也是戴着手套的,也不会扎上刺。

疼痛越来越强烈,原来只是涓涓细流,现在潮水般在我手心翻滚,当我正准备去医院时,却接到了警察局打来的电话,这个电话来的并不意外,只是比我预想的,稍微早了一些。是“请”我去帮忙调查一起自杀案,我爽快答应了。手肿成这个样子,开车也有困难,我只好打了辆滴滴。车上收音机开得很大声,正在播报本市新闻:本市著名企业家蔡培东于今天凌晨坠楼身亡,初步判断为自杀,并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案件正在近一步侦查中。

我扎刺的右手不由自主去口袋里掏打火机,握住打火机的一瞬间,剧烈的疼痛从手掌传遍整条手臂。

“现在有钱人都是闲的,”司机说,“没事儿得个抑郁症,跳个楼,都是家常便饭。咱穷人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可真死不起。”我笑笑,没接他的话茬,把打火机交到左手,兀自摆弄起来。

司机又说:“您这是zippo吧?别的打火机学不来这声儿。”我还是笑笑没说话,他从车内后视镜里看我,我只好点了点头。

雨菲送我打火机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毕业,在我的生日宴上——说是生日宴,不过我们几个室友,还有雨菲,在学校外面的小吃部,点了几个菜而已——雨菲郑重其事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盒子,像捧着玉玺一样,小心翼翼递给我,盒子里面就是这支zippo打火机,一转眼四年过去了,zippo被我把玩地包了浆,雨菲也已嫁作人妇。那时候的雨菲多么清纯啊,脸上不施粉黛,却晶莹透彻,像是羊脂白玉,一笑两个酒窝,随便扎一个马尾,显得活泼俏皮。

司机对我的沉默并不在意,自顾自说着,原本我很喜欢和出租车司机聊天,现在却只觉得鼓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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