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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该揍那个老兵||当兵那些事(16)

2023-09-13  本文已影响0人  魏治祥
图:网络

年轻人爱冲动,做事不计后果,这是肯定的。例如我——不好意思,我说的不是现在的我,尽管我比较显年轻,把白发剃光,把白胡子刮干净,看上去也就是六十左右,但是毕竟七十岁了。我年轻那会儿特别容易冲动,因为屁大个事揍了刘贵福。

刘贵福是老兵,比我早两年入伍。早一年入伍便是老兵,早两年更是超期服役,是很老的兵了。部队讲究资历,揍老兵是一件人神共愤的事。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想,我可能还是忍不住会揍人。

第一眼看到刘贵福,心里就疙疙瘩瘩的,本来拿来讨好老兵的笑容立即变成了一脸烦躁。多年后我才弄明白,那个叫心理暗示或曰条件反射,那暗示或反射来自他眉毛上的疙瘩。刘贵福的眉毛是剑眉,天然倒竖,暗示它们的主人在生气。倒竖也就罢了,两道眉毛的正中都有一个旋儿,显得很拧巴,很烦躁,看谁谁不顺眼的样子。

所以我俩刚刚见面,看彼此便都不顺眼了。我也很生气,且疑神疑鬼地想:我认识你,得罪过你吗?我想主动跟你握手,怎么就招你惹你了?一脸嫌恶,给谁甩脸子?

回忆起来,我缩回手时,刘贵福伸出的手僵硬在半路上,表情除了烦躁,也跟着疑神疑鬼起来。没准是我的疑神疑鬼反射给了他。接下来床挨床、面对面坐着,就算不抬头,也能感觉到嫌恶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人们都说头上长两个旋儿的人横。刘贵福头上有几个旋儿我没注意,眉毛上的这两个却明摆在那儿。这人说话冲,爱抬杠,一开口便顶得你一愣一愣的。

“林彪学孔老二克己复礼,就是要复辟资本主义。”我在班务会上发言。

“拉倒吧你。明明是奴隶主义。”刘贵福一脸嫌恶地打断了我,“我操,孔老二那会儿有资本主义?”

“我说的是林彪!”

“你明明说的是学孔老二!指导员说的,孔老二是复辟奴隶主义。操。”

“孔老二是孔老二,林彪是林彪。”

“谁说的?批林批孔懂不懂?他们是一丘之各。”

“一丘之貉。”

“啥鹤不鹤的,你就说什么主义吧。操!”

“你怎么骂人?”

“我操。谁说我骂人?我又没说操谁,怎么就骂人了?你一个新兵蛋子,还顶撞上老同志了!”

“我正在发言,是你......”

“好了都别吵了。”班长是70年兵,出来打圆场。“接着发言。”

刘贵福呼一下站起来:“谁吵了!谁吵了!他发言我就不能发言?大家伙说说,孔老二复辟的是啥主义?”

“好啦,”班长说,“刘贵福说得对,孔老二复辟的是奴隶主义。”“我说的是林彪!”我也站起来。

“坐下!”班长严厉地呵斥道,“新同志要谦虚,注意你的态度!”一口气,差点憋出内伤。手痒,想到他是老兵,忍住了。

又一次冲突是为了小提琴。

记不得受了谁的怂恿,花十五块钱买了把小提琴。一起买琴的还有纪永夫和张震中,纪永夫统一收款代买。没人教,全靠自己瞎练。曾听过呼伦贝尔歌舞团表演的小提琴齐奏,一曲《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犹如天籁。轮到自己拉,稍不注意,便从这根弦拉到另一根弦上去了。那会儿住林业学校的大教室,我们通常在过道上练。终于磕磕绊绊地拉出了曲调,基本上听得出来是《北风吹》。合乐的时候,我发现不对了。我那把琴,声音最细,像蚊子叫,而且干涩,抹再多的松香都没用。纪永夫那把琴最好,张震中的稍次,三把琴在一起根本就没有我的声音。

后来的一个星期天,宿舍基本上没人,在自己床前练。拉着拉着,没注意到刘贵福回来了。一回来就不耐烦:

“整的啥玩艺儿!”

不理他,继续拉。

“说你呢!嘎叽嘎叽什么动静!”

琴声乱了,北风不知道往哪儿吹。

“小样儿!就这破玩艺儿花十五块,操!”

我狠狠地拉,拉出一堆杂音。抬头一看,刘贵福走了。

第二天又打算练琴,却发现有人剪断了琴弓的马尾。跟刘贵福急,他比我还急,说谁剪了谁是龟孙子。没有人可以证明是哪个龟孙子干的,何况琴也不是什么好琴,气急败坏之下,我把小提琴砸得粉碎。十五块钱啊!心里,又跟刘贵福结了很大一个疙瘩。

动手的事很突然。

在东山里种地。农闲。那天下午骑马的骑马,骑驴的骑驴,亲王罗兴财又演了一回新媳妇,刘贵福跟在后面扭秧歌,一个个全都乐呵呵的。我玩了一会儿便回屋帮炊事员做饭。做的是刀削面。大伙回屋时,一大盆面刚好端上桌。案板上剩一把葱花,我顺手撒进了面盆。正在盛面的刘贵福不乐意了:

“操,没见过后搁葱的!”说着,还瞪我一眼,“咣”的一声,把勺把重重地扣在面盆上。

那勺把好像重重地扣在我脑门上,一股邪火呼地窜上来:“姓刘的,你给老子再摔一个试试!”

“咣”地一下,又摔上了。忽然想起了孔老二,想起了小提琴,旧恨新仇,涌上心头,刘贵福还来不及转身,我当胸就是一拳。

一声闷响,刘贵福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我一愣,怎么回事?我怎么动手了?与此同时,地上有人抽抽答答地哭开了。有人去扶刘贵福,他不动,哭得更伤心,哪像个大老爷们。

揍老兵的直接后果是耽误了入团。当时团小组已经通过了我入团,据说刘贵福也没二话,就等开支部大会了。那一拳打出去,我又被考验了半年。

我一直再想,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一点也不假。我是被当作干部苗子选拔到师部机关食堂的,如果不是经常顶撞班长,便会顺利地入团,入党,提干。提了干就可以在当地谈恋爱。我比较喜欢北方姑娘,没准就会在扎兰屯安家。我没有不喜欢老伴的意思,老伴也是在北方长大的姑娘。如果提了干,我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呢?到工兵连之前,我跟管理科领导放过狠话,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我认为我就是一块金子,在机关食堂跌倒没关系,我会在工兵连爬起来。结果我揍了老兵,在工兵连又跌倒了,把金子花光了。实事证明我这块金子只能回家乡发光。

发不发光无所谓,打人的事让我很后悔。尤其是懂得心理学之后,又尤其是退休之后。隔着几十年的距离打量过往,便会发现所有当时认为比天大的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刘贵福眉毛上有旋儿,显得烦躁,我眉毛上没长旋儿,没必要跟着烦躁。他喜欢抬杠,喜欢争输赢,我不抬,直接认输会死人吗?他嫌拉提琴难听也没错,我自己同样觉得琴声干涩,越拉越没劲,而且纯属找个由头把琴摔了。至于抱怨我不该后搁葱,一句话而已,犯得着动手吗?人家是老兵,却被新兵揍了,还给揍哭了。他还年轻,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说话没轻没重,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人家就因为说了声没见过后搁葱,居然被打翻在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刘贵福会不会记恨我?

无论他是否记恨我,都应该向他说声对不起。

其实,我在回忆往事时已经无数次向刘贵福说了对不起。

不管怎么说,打人都是不对的。

作者简介:

魏治祥,1953年出生于成都金堂,资深媒体人。曾在《四川文学》,《青年作家》,《山花》,《文学青年》等期刊发表过中、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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