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元曲15 （七首）
作者：关汉卿
【双调】大德歌•春
子规啼，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未归。几日添憔悴，虚飘飘柳絮飞。一春鱼雁无消息，则见双燕斗衔泥。
译文： 春天的杜鹃叫了，好像在说“不如归去”。你走的时候说是春天就回来，而今春已到，却不见你的踪影。近日才几天面色已显得枯槁瘦弱，憔悴多了。等了整整一个春天，九十个日夜啊，却一点消息也没等到；而旧时檐前燕子早已归来，忙忙碌碌地营巢筑窝干得多欢！
解析：关汉卿的《大德歌》共有四首，分别为春、夏、秋、冬四季，每一首描写的景物都具有时令特点，而且都是以女子口吻来叙述，内容是她与情人分别一年中心境的变化。《大德歌•春》是第一首，写女子对音信全无的情郎的担忧和思念。全曲每一句都紧扣主题“春”，借由春日种种景象，突出少妇心中的情思，用语极简，情与景的融合却紧凑无痕。
【双调】大德歌•夏
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困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蛾眉淡了教谁画？瘦岩岩羞带榴花。
译文：我那俏冤家，远在天涯，你怎么在外边贪恋新欢，怎么偏偏只有外边才能留得住你？懒洋洋地坐南窗下，每每对着清风想念他。细长的眉毛淡了教谁来描画？脸瘦得不像样子，羞得不敢戴上那石榴花。
解析：这首小令很直白地以妇人对远行情人的抱怨为开篇。在标志时令的景物择取上，也并不贪多，只选寥寥几处，恰到好处地将景物描写与妇人的猜疑和抱怨结合起来。
【双调】大德歌•秋
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抟睡不着。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抛。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
译文：寒风飘飘，冷雨潇潇，就是那能睡的陈抟也睡不着。说不完的烦恼和愁苦伤透了心怀，伤心的泪水扑簌簌地像断线珍珠飞抛。秋蝉烦噪罢了蟋蟀又叫，渐渐沥沥的细雨轻打着芭蕉。
解析：女子的烦恼，由情人久别未归而引发，至秋季时，思念已经变质，由春季的盼归至夏季的怨艾，变成了秋季的脑羞与伤怀，气势上也愈发咄咄逼人。
【双调】大德歌•冬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那里是清江江上村？香闺里冷落谁瞅问？好一个憔悴的凭阑人！
译文：⼤雪纷飞，掩蔽重门，不由得⼈不断魂，消瘦憔悴得有如江梅⽽失去往⽇之风韵。抬眼望去，哪⾥是清江江上村？⾹闺⾥冷落谁来理睬与慰问？好⼀个⾯容憔悴翘⾸远望的凭栏⼈！
解析：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再从秋到冬，闺中少妇的相思早已变成绝望。年关将至，远行的人依旧未归。这首曲子运用前后对比的手法，先写女子绝望、无可奈何的心境，后又逃脱出少妇的口吻，以旁观者的身份对女子痴情的行为做出论断。末句的“好”字既可以修饰“憔悴”，也点出作者对这位女子坚强性格的赞赏，一语双关，为这春、夏、秋、冬四曲做了一个完美的收结。
【黄钟】侍香金童
春闺院宇，柳絮飘香雪。帘幕轻寒雨乍歇，东风落花迷粉蝶。芍药初开，海棠才谢。
【幺】柔肠脉脉，新愁千万叠。偶记年前人乍别，秦台玉箫声断绝。雁底关河，马头明月。
【降黄龙衮】鳞鸿无个，锦笺慵写。腕松金，肌削玉，罗衣宽彻。泪痕淹破，胭脂双颊。宝鉴愁临，翠钿羞贴。
【幺】等闲辜负，好天良夜。玉炉中，银台上，香消烛灭。凤帏冷落，鸳衾虚设，玉笋频搓，绣鞋重攧。
【出队子】听子规啼血，又西楼角韵咽。半帘花影自横斜，画檐间丁当风弄铁，纱帘外琅玕敲瘦节。
【幺】铜壶玉漏催凄切，正更阑人静也。金闺潇洒转伤嗟，莲步轻移呼侍妾："把香桌儿安排打快些。"
【神仗儿煞】深沉院舍，蟾光皎洁。整顿了霓裳，把名香谨爇。伽伽拜罢，频频祷祝："不求富贵豪奢，只愿得夫妻每早早圆备者！"
译文：正是犹带春寒的季节，春雨乍歇，院落里一派春时景象。柳絮儿开始飘散，在空中犹如带着清香的雪花。东风吹落了刚开放的芍药花，引来了贪恋它的粉蝶，而海棠花却已凋谢了。
花开花谢的风景虽是优美迷离，但在她孤寂的心里却情不自禁地惹起了 “千万迭” 的新愁旧怨。还记得年前分别的情形，秦台上玉吹箫，相思之情断断续续。千里关河，鞍马征途，披星戴月，就此离她而去。
丈夫离别之后一直杳无音讯。这使她思念万分，整日以泪洗面，弄残了双颊上的胭脂。如此形容消瘦，怎敢面对那面菱花宝镜呢?
这么日复一日的寂寞守候，辜负了多少 “好天良夜”。本该在那清逸的凤台上，夫妻二人伴着袅袅云烟弄箫引凤；本该闲适地漫步于花前月下，喃喃低语。可现在却是“衾冷被寒”、形单影只。摆放的鸳鸯如同虚设，玉箫已经很久没有再拿起，绣花鞋也有时日没上脚。
子规啼声咽咽如血，西楼又传号角声声幽怨。月光花影重重叠叠，画檐间铜铃在风中乍然而响，窗外瘦竹也随风节节有声。她不正是那被寂寞春风吹瘦的清竹吗?
铜壶滴漏，已是夜深人静，可她却依然辗转反侧。万般无奈中她只有祷告苍天。“莲步轻移呼侍妾，把香桌儿安排打快些!” 道出了她心中的急迫。
庭院深深，月光如练，令人相思。她整理了衣裳深深拜倒，祷告不求富贵只求夫妻早日团圆。这是多么深切的思念啊。
解析：由景写起，注重环境对人的影响，将饱受相思之苦的妇人安排在暮春子规啼叫的季节里，在曲子的最后又以祷祝作为终结，把少妇发自内心的呼告表达出来，反复强调思念之苦对少妇自身造成的种种影响，营造出一种凄惶哀怨的氛围。
【南吕】一枝花•赠朱帘秀
轻裁虾万须，巧织珠千串；金钩光错落，绣带舞蹁跹。似雾非烟，妆点就深闺院，不许那等闲人取次展。摇四壁翡翠浓阴，射万瓦琉璃色浅。
【梁州】富贵似侯家紫帐，风流如谢府红莲，锁春愁不放双飞燕。绮窗相近，翠户相连，雕栊相映，绣幕相牵。拂苔痕满砌榆钱，惹杨花飞点如绵。愁的是抹回廊暮雨箫箫，恨的是筛曲槛西风剪剪，爱的是透长门夜月娟娟。凌波殿前，碧玲珑掩映湘妃面，没福怎能够见？十里扬州风物妍，出落着神仙。
【尾】恰便似一池秋水通宵展，一片朝云尽日悬。你个守户的先生肯相恋，煞是可怜，则要你手掌儿里奇擎着耐心儿卷。
译文：轻盈地裁剪万根虾子的须，用来巧妙地编织成千串珠帘;金钩光彩闪烁，绣带摇曳，舞姿轻盈。化妆室内烟雾朦胧，装点在深闺院内，不允许那些闲人随意掀帘观看。(朱帘秀一出场便使)四壁的翡翠披上了浓阴，使万瓦琉璃黯然失色。
[梁州] 富贵如同显贵之家的紫罗帐，风流如同谢安府第的红莲幕，心有怀春之愁如同珠帘锁双燕。(彼此感情的亲密就像)绮丽的窗子互相接近，翠绿的门互相连接，精雕的窗棂互相映衬，彩绣的罗幕互相牵连。(轻薄狂徒对她的侵扰，流言蜚语对她的糟蹋就像)微风轻拂苔痕，使得台阶上堆满了榆钱，惹得杨花如绵飞扑。(帘中人思绪纷乱)愁人的是傍晚雨萧萧淋湿了曲折的长廊，可恨的是西风剪剪穿过弯曲的栏杆，喜爱的是夜晚月光美好照过宫室门户。像凌波殿前被璧玉玲珑的珠帘遮掩映衬的湘妃一样，没福气的人不能见其真容。十里扬州风物妍丽，(朱帘秀)一出现就像神仙般迷人。
[尾](朱帘秀明净光洁)恰好就像一池秋水通宵展现，(温柔艳丽)就像一片朝云整天悬挂。你这个看守门户的道士肯(与她)相恋，多么可爱!就要求你手掌里珍奇般地托举着耐心卷起来。
解析：这套曲子表现了身为元杂剧作家的关汉卿对天才女演员的赞美。整套曲子由三支曲子组成，用词典雅，感情真挚，言语清丽动人，不见雕砌之处，把朱帘秀的美貌和高超的艺术、优雅的举止形象勾勒出来，如人物特写一般精致。
【南吕】一枝花•不伏老
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梁州】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隔尾】子弟每是个茅草冈、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蹅踏的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鑞枪头，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那，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译文：采摘那露出墙头的朵朵红花，攀折路边的条条弯柳。采的花蕊红稚嫩，折的柳条青翠柔细。处处拈花惹草，纯粹的一个浪荡公子。手中的花柳任我摆布，直把她们玩弄得成了残花败柳。
我是个全天下最有名气的花花公子。但愿那些红颜美色永不衰褪，光彩常驻。我在如云的美女中消遣时光，借酒忘忧消愁。品着茶，画着竹，沉醉于打马、藏阉这些赌博游戏之中，十分自在。精通五音，熟悉六律，太无聊了，使我心头发愁。整天以妓女为伴，她们或在银台前抚弄银筝，笑倚银屏；或者是携玉手、并玉肩，一起登上玉楼；或者是唱着《金缕衣》曲调，捧着盛满酒的金樽及华贵的酒器。你暂且不要以为我已老了。我可以说是风月场上最有名的头号老手，比所有的风流浪子更风流。我在姑娘群中还算是个总头领，曾游玩过许多州府。
那些嫖客们，个个都如同那些刚刚从茅草岗、沙土窝里蹦出来的小兔子，初次踏进妓院的门槛，我已经是个经笼罩、受索网、饱受磨难如同长着苍老羽毛的老野鸡，踏踩过妓院，狎妓经验丰富老到。经受了不少的暗算和中看不中用的妓女，虽然如此，也不曾甘落人后。所以不要说“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能甘心这样虚度年华。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那些风流浪子们，谁让你们钻进他那锄不断、砍不下、解不开、摆不脱、慢腾腾、好看又心狠的千层圈套中呢？我赏玩的是梁园的月亮，畅饮的是东京的美酒，观赏的是洛阳的牡丹，与我做伴的是章台的美女。我也会围棋、会踢球、会狩猎、会插科打诨，还会唱歌跳舞、会吹拉弹奏、会唱曲、会吟诗作对、会赌博。你即便是打落了我的牙、扭歪了我的嘴、打瘸了我的腿、折断了我的手，老天赐给我的这些恶习。还是不肯悔改。除非是阎王爷亲自传唤，神和鬼自己来捕捉我，我的三魂七魄都丧入了黄泉。天啊，到那个时候，才有可能不往那妓女出没的场所去。
解析：贾仲明在《录鬼薄》称关汉卿为“驱梨园领袖，总编修师首，捻杂剧班头”。关汉卿本人也曾毫无惭色地自称：“我是个普天下的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这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在他的散曲代表作《一枝花•不伏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