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我的父亲和母亲

2019-06-27  本文已影响0人  自然_8455

    这是个夏末的晚上,月亮缓缓上升,亮黄色如烧饼一般挂在树枝头上的高空,远处的群山轮廓清晰可见,山野有几户人家,却没有灯火,静谧得只有昆虫吱吱的叫声和山涧淙淙的流水声,爸爸、妈妈和我端了木椅坐在院坝边歇凉。

          “妈,老汉,说说你们以往的故事吧”我打开了酝酿已久的话题,只是这个话题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和爸妈说说。

          对父母的幼年时代、学生时代和婚后的生活,我以前只是从他们口中零星了解一些,我想想趁他们还健在、还能回忆之时,记录一些他们的人生轨迹,这是对父母的一种负责,也是一种家族精神的传承吧!

          父母的家相隔并不远,都在一个村的,两个村落名字都带有一个“岩”字。老家每个院落的名字都是根据地形来取的,常带有“岩”、“湾”“塝”等,妈妈的家比爸爸的家高一个岩,在岩上,这就意味着到妈妈老家全是上坡路,这一坡也是有些陡峭的,得需二三十分钟。

          妈妈幼年时的家是一个大村落,应该住了二三十家人百十号人吧,有三块石坝子,这在偏僻的山村难得有这样聚居的大院落的。我年幼时回外婆家(我们那时称外婆为嘎嘎、外公为嘎公),总是觉得那些院子到处都是人,总是搞不清楚那些人家的关系,分不清辈分,但如今,却也只剩下一两家人了,房屋大多坍塌,有的已经推倒复垦,到处荒草丛生,再也难寻往日踪影。

        妈妈生于1941年,是家中的长女,以下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其中大弟在十多岁时生病夭折)。外公外婆勤劳能干,因此她的年少时代没有忍饥挨饿,院子里同龄的孩子极多,她虽为长女,也享受了那个年代孩子们应有的童年的快乐。

          据妈妈说,她小时候因为患了天花差点进了鬼门关,那时还没有解放,天花霍乱流行,当时没有现在这些防疫措施,人生病后就附近的中医看看,吃吃草药,命好的活下来,命不好的就只有等死。天花、霍乱、结核、鼠疫作为旧中国的四大传染病曾夺去了很多人的性命。

          妈妈不幸也染上了天花,也就是俗称的出“麻疹”、“烂痘子”,四处寻医医治无效已经奄奄一息躺在门板上昏迷了,外公外婆都以为孩子没救了,处于昏厥状态的妈妈还有意识,做梦梦见蚊帐周围都是鬼魅妖魔,能听见自己的父母在打算给自己料理后事,准备挖个土坑埋了。也听见隔壁一个伯婆对自己父母说用灯火烧烧看,伯婆用蘸了桐油的灯芯烧了妈妈的人中,妈妈从昏迷中醒来,就此侥幸捡了条命活下来,妈妈常说她是二世人,能活到现在就是幸运了。可庆的是,天花在妈妈身上并没有留下痕迹,老一辈患过天花的人有些脸上是坑坑当当的的麻子脸。也许是年少的波折带走了病魔,在妈妈后来的几十年光阴中,除了近两年来年老了头晕脚痛外,没有患过其他的病症,连感冒都很少有。

          全国解放后,妈妈也到了入学的年龄,那时的村里也有了新式学堂,很多农民的孩子也开始入学读书。但思想守旧、重男轻女的外公固执地要妈妈把当时的大舅带大,所以直到1954年,妈妈已经满过13岁后才开始上一年级。

      学生生活带给妈妈的是幸福的回忆,至今她仍能记得一些老师的名字和音容笑貌,聪慧的她一直读完了四年初小(小学)、两年高小(初中),于1960年她19岁的时候考上了东溪高中(现在的东溪二中),这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山落也是少有的事情。我想此刻的妈妈一定是满怀欣喜、信心百倍的,一个从小生活在大山里的姑娘,生活也许从此为她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妈妈多次谈到她去东溪中学报名回来的情形。那年的八月底她和另外两个个同学去东溪报完名准备返回时,却没有车了,这是山里的姑娘第一次出远门,身上所带钱不多,她们就结伴一起走路,当时的川黔公路应该还是土路吧,他们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天黑了才到盖石驻足歇歇,第二天又走路到雷神店才坐车到綦江,然后再走三个多小时的上山路回家。我不知道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姑娘在这种情况心中是否有恐惧惶惑?路途的遥远劳顿是否让她感到求学之路的艰辛?也许年轻的心、新鲜的生活让她心中只有兴奋激动而没有困难劳苦。

          然而,命运再次给妈妈开了个玩笑,正当妈收拾好了开学的一切准备,准备迎接新升的太阳时,一直文书破碎了妈妈的求学梦:“超龄退回!”我前面说过,因为要带弟弟妈妈很迟才上学,她上高中时已经19岁,而恰好这一年,高中生有年龄限制了。

          妈妈的梦想戛然而止,我没有细问妈妈当时的心情,是否关在屋里整日以泪洗面?是否对自己的父母充满了埋怨?也许她很快就学会了面对,学会了适应,学会了接受命运的安排。一年后经媒人牵线和我爸爸相恋结婚,从此留在了山村。然而后面的婚姻、家庭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我在后面会记叙。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超龄退学这个缘故,妈妈的求学之路一直顺利的话,以妈妈的天性、坚韧、勤劳,她应该会考取中专大学什么的,最起码会是个教师医生什么的,至少她不会留在农村的。

 

          爸爸生于1942年,比妈妈约小一岁,姊妹中排行老六,上有四个姐姐,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在这男多女少的家庭里,又是幺儿,自然要受宠爱些。想必小时爸爸是非常可爱的,他还回忆得起小时有支剿匪部队驻扎在我家,一个张姓的连长想把他收为义子带走,婆婆爷爷哪会舍得呢?听妈妈说,爸爸学生时代挺“千翻”的,骂人捉弄女同学样样少不了他,但我们记事起,却从没听他说过一句脏话。

        爸爸年幼时也应该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年幼时在一个老箱子里偷偷翻出了他小学的一个图画本,上面的静物素描、水彩画在当时的我看来逼真极了,每幅画老师评的等级都是“5”,应该相当于现在的“优秀”或“A”吧?

        爸爸也顺利地读完了初小、高小,与1958年考起了綦江师范,和妈妈一样,我想爸爸也有一种终于跳出农门、光宗耀祖、扬眉吐气、意气风发的感觉吧?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偏僻的农村能考上公家饭的可谓少之又少。我以前一直不知道爸爸是通过什么途径进入机关幼儿园的,现在才得知也是通过考綦江师范学进去的,这段经历他一直没有跟我们提过,我是在去年搬家时爸爸翻出一个发黄的学生证才知道的,算来我们还是相隔了几十年的校友呢!

        然而,时代的悲剧造成了很多人生的悲剧,1958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全民大炼钢铁,爸爸刚入学读了两个月的书,就被派到綦中去学习、协助炼钢技术,学业就此中断。在綦中锻炼了一年多,1959年就分配至机关幼儿园伙食团从事采购工作。

          这样的工作在现在看来也是应该满意了。但那正是物质匮乏、自然灾害严重的几年,城里的生活也并不见得比农村好,即使是单位上的工作人员也常常是忍饥挨饿,他给我讲述了一个故事。

        一天晚上爸爸伙食团值班,当时伙食团做饭炒菜都是烧煤,生火烧煤是一件费时费力很麻烦的事情,为了防止第二天早上火熄灭,头天晚上晚饭完毕,就用煤炭、黄泥、水一起捣成煤粑,覆盖在还在燃烧的煤炭上,中间留一火眼,第二早起来,捅开火眼,煤炭又熊熊燃烧。为了取用热水方便,火眼上搁一铁锅,里面盛上水,第二天起来就是热水了。

      深夜,爸爸饥饿难耐,就把两个洋芋洗净削皮切成薄片,放在盛有水的大铁锅里,希望热水能慢慢讲洋芋片酣熟,抵御一下饥饿。谁料不久就想起了敲门声,原来是一位姓唐的院长半夜开会回来,端盆子来舀热水洗脸脚。掩饰已经来不及,爸爸心里惴惴不安,私煮洋芋的事情被园长发现了,在那个年代可不是一件小事,有可能被通报批评,也可能被开除。园长舀水走后爸爸发现锅里半生不熟的土豆片不见了,后来的一两天,爸爸都生活在忧虑担心之中,但事情居然就这样平静下来了,园长任何场合下都没有提这件事情。想必那夜园长回来也饿极了,就顺便把那几片洋芋带回去充了饥。

          采购工作现在在大家看来是个肥缺美差,但在当时却是一个苦差,要经常走路到北渡、永新等地去买菜,爸爸还被一个菜贩骗过一次损失了一百多元,在那个时代可谓天价了,好在平时爸爸工作一贯认真负责值得信任,领导没让他赔钱。

          在幼儿园工作期间,爸爸妈妈经人做媒认识恋爱了,一工一农,也是很不错的搭配。但是命运再次和爸爸开了个玩笑,1961年开始全国开始精简压缩城镇职工,原则上是农村的都要回去。一是当时城里也吃不饱,二是由于政策的缘故,爸爸于1962年也被作为精简对象压缩回到了偏僻的农村,从此以后的几十年就在农村过上了他的农民生活。

          我一直在想:以爸爸的学历、经历和年龄,他回农村后应该很快就应该在当时的大队谋个职务、入个党什么的,但从60年代初到80年代中期,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我问及了他的原因,他说当时因为家里没有什么显亲要戚,没人培养,爸爸和我的性格一样,也是不喜欢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整人害人之人,在那个年代,爸爸的沉寂也理所当然了。

        1962年爸爸妈妈结婚了,困难时期的的婚礼太寒碜,一大家人一起吃了顿红苕饭,就算结婚了。

          婚后的生活也跌跌撞撞、襟襟绊绊。当时还和婆婆爷爷、伯父一大家一下吃住,伯母蛮横要强,爸爸心性中有一种“少爷”习气,大男子主义,妈妈善良谦忍,自然要受很多委屈。

      可能在那些年爸妈中最大的心结就是没生儿。妈妈前后生了我们四姐妹,伯父那边有四儿两女,并且前三个都是儿。在那个年代,重男轻女尤为突出,我想妈妈心中有种自责心里,爸爸心中也有点怨气吧。表现在生活中就是妈妈对爸爸家务的疏懒、不体贴包容迁就忍让。妈妈常说每次生我们姐妹不到两天就要自己起来热水洗屎片尿片,月子期间还得半夜点着煤油灯给孩子们缝补衣服,想起我做月子时妈妈无微不至服侍我的情节,对比妈妈当年所受的苦和累,就会有泪花在眼中。

        妈妈所受的委屈也有来自于婆婆,婆婆是典型的重男轻女,一有空就去帮伯伯家带儿子,冷落了我家的女儿。我伯伯家一位堂哥比我大姐要大一岁左右,妈妈说,那年冬天天气其冷,妈妈从生产队劳作回来,看到自己不到两岁的女儿在门口冰凉的石板上睡着了,而我婆婆却抱着三岁多的堂哥在逗弄,“幺儿、蛮”的喊个不停,对于每一个母亲来说这样的场景都是难以容忍的,妈妈第一次和婆婆吵了一架,这个家也由此分家了。

      分家后的生活也一如既往的贫穷清苦,但由于妈妈的勤劳慈爱善良,也充满了温暖。

        70年代中期,因为长期辛苦的劳作和营养不良,爸爸得了胃溃疡,当时不知道是什么病,只是经常肚子痛,农村人命贱、就是去公社医院拿点药吃,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到1976年已经穿孔,开始吐黄水拉血尿了,脸色蜡黄、人影消瘦,也干不了重活,家里没钱,也没熟人门路,还准备拖一段时间再看。一个经常在我家出入和我爸要好的知青看不下去了,主动给爸爸联系了医院,检查、动手术一路开绿灯。这个知青叫赵世全,他爸爸赵伯军是当时綦江的名中医,赵世全找他爸爸,他爸爸又找了当时人民医院的一个廖主任,爸爸手术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胃。爸爸命硬,切除后康复很好,一直到现在盐、酒、茶、肉不离身,却一直没有胃痛过。在此也深深地感谢那位赵姓知青。

      提前爸爸住院这段历史,我也是由衷的钦佩妈妈。爸爸得病那段时间,家里的重活都是妈妈扛了,面对病情严重的爸爸,人不知是死,四个孩子大的不到13岁,小的不到2岁,家里还一贫如洗,妈妈心里不知有多少焦虑。住院那段日子,妈妈用背扇背着我三天两头医院家里两头跑,一次次行走在陡峭的山路上、茂密的丛林中,那时没有公路、没有车辆,全靠走路,从老家到医院要走三个多小时的山路,回去全是上坡。那时万兴开始修公路,还得躲避修路放炮产生的飞石。家里三个孩子也嗷嗷待哺,当时请了小姨来照看,家里柴禾也没有,回家抓紧时间割点青蒿野草,没晒干就丢进灶膛,柴烟熏得人直流眼泪。我那时候特爱哭、浑,妈妈背着我一不如意我就往后一倒哇哇大哭,半夜里也不睡觉,妈妈从没有打过我,耐心地、坚韧地照顾着丈夫和孩子。写到这里,我又一次流下了眼泪。后来,在我生活中遇到艰难困窘的时候,我总是想起当时的妈妈,总觉得自己所受的伤痛、自己的苦跟妈妈当年的心苦、辛苦比起来算不了什么,总有一种力量激励着我越过苦难好好生活。

        爸爸手术回后,生产队考虑他到身体状况,安排他到大队的加工房打米做面管账,相对于田地里的繁重劳动,算是一个轻松的活了,从此一直干到集体解散。关于爸爸在加工房的日子我记忆最深的就是爸爸用托着着一杆杆一米长左右上面挂满了整整齐齐的挂面的小竹竿到晒坝晾晒的情景,在阳光的强烈照射下和微风吹拂下,帘幕般的面条散发着好闻的咸香味和麦香味,我们院里的几个小孩子会悄悄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面条,拿回家在柴火灶上烤得酥脆,吃起来焦香满口。

        农村包产到户后,家里的日子虽然稍比以前好些,但也不乐观,因为我家的田土亩分“铁”,也就是说是多少面积就是多少面积,不想有些人家亩分“泡”,分到的实有面积比账面面积多得多,因为都是女儿,家里也缺少劳力。那些年,我们几姊妹都正长身体,爸妈也正是壮年,每天都很辛苦,农村没有多余的肉,所以吃饭就相当厉害,特别是我,每顿农村的中碗要吃三碗,所以每年我们家的粮食都不够吃,五六月要借一下稻谷才能续上。

        家里三个孩子在上学,学费也是个问题,那些年还没开始打工。爸爸也没手艺挣不了钱,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养母猪、养蚕,这些事情爸爸是不屑于做的,都落到了妈妈和大姐身上。到了养蚕季节,狭小的屋子里用木头扎了桩,一层层摆满了蚕簸箕。待蚕长到后,夜里只听到一片片“沙沙的蚕咀嚼桑叶声音,妈妈半夜还得起来给蚕添一道食,我们放学回家,也得背着背篼去摘桑叶,我最怕桑叶上那种弓着腰的“趁趁虫”了。春季夏季,屋子里都充斥着蚕屎味。待到每季蚕茧丰收,背到场上买了,换来了开学的学费,妈妈脸上才有了一丝轻松。

        农村责任制到户后不久,爸爸就担任了村上的小队长,也许他工作认真负责,从1986年到2000年,他一直在村上任职,担任过村长、计办员(计生专干)等职。村干部一职并没有给我家带来什么荣耀和利益,相反带来了很多麻烦。那年月,基层的任务就是“追粮追款、刮宫引产”,都是费力不讨好、得罪人的活路,爸爸在家的时间更少了,坡上的重活也落到了妈妈和大姐身上。还有烦人的煮饭任务,那时经常有乡干部或驻村干部来下村指导检查工作、或村里开会、计划生育普查,这些事情村里都要做饭接待的,这种费时费力费物的事情很多家庭包括其他村干部的家属都不愿干的,大多数都落在了我家。一则妈妈脾气好,不会抱怨,大方舍得,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客人,做的饭菜味道在周围看来算是可口的。二则爸爸也是个欢喜人,喜欢客人、喜欢热闹,人越多他越高兴,他喜欢饮酒,那时的纪律没有这么严明,无酒不成席,席间你敬我敬后还要划拳估子,一顿午饭往往要到两三点才结束。爸爸喝麻了就去睡了,剩下妈妈和我们收拾残局。这样的事情不是偶尔,而是经常,年少的我都不能忍受了,可忍性极强的妈妈虽然暗地里也要抱怨几句,可任务一来,她又辛辛苦苦、跑来跑去忙碌准备了。

      虽然爸爸在家务中懒散,可对工作,他还算是尽心尽职、任劳任怨,他从事计生工作那些年,没有电脑,所有的数据都是人工核对填入,那些年计划生育抓得紧,会议多、表表册册也多,很多个晚上他都要在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下忙到深夜,他做的表册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基本每年都要被评为先进,给家里换来几口瓷盆、几张毛巾或温水瓶、保温杯。直到2000年镇村建制调整,爸爸因为年纪大了了才从村干部位置上退下来。

        爸爸也是一个做事精细的人。他种菜种地,田边土坎会铲得光溜溜的,没有一根杂草,沟是沟,埂是埂,土坷垃产得精细匀称,邻居开玩笑说爸爸种菜就像绣花。记得小时候和爸妈一起到山坡上点麦子,他会带上一根修长的杉树杆,杆子两头和中间钉了几根相同长度可活动的竹片,开厢的时候,他就把树干摆在土上,把竹片拉开和树干垂直,然后沿着竹片一段所指点挖沟,这样沟、厢挖出来就是直溜溜的了。他自己编的筲箕、背篼、箩筐,推的扁担、锄头把也必定是光滑细腻美观的,不带一根毛刺。下雨天走泥泞的山路,裤脚上不会带一个泥点。这几十年来有他经手的家里开支,他每天晚上都要记在本子上,我开玩笑叫他把他这些账本捐献给档案局或统计局,是研究几十年来物价指数和反映农民生活水平的第一手、最原始、最真实的资料……..我常想,以爸爸的精心、细致,他更适合做技术性的工作,要不是命运的阴差阳错,他应该会是一个很出色教师或技术员或工匠。

      妈妈一生都生活在艰辛劳累中,爸爸在农村来说倒是个“潇洒人”。前文说过,爸爸是对家务事一点都不管的人,农村生活,除了种粮种地种菜外,家里的事情也是一大堆:喂猪喂牛、做饭洗衣、孩子老人…….每个人都得像个陀螺般旋转,才能应付得过来。在我们几姊妹的印象中,爸爸从没有割过牛草猪草、煮过饭洗过衣,没有喂过猪牛、给蚕丢过桑叶。吃过晚饭,没电视的年代就是到门外抽烟乘凉歇歇,有电视后就是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早上只要不是农忙季节就得睡到饭快好了才起床。这些事情都是妈妈和姐姐们来做。我犹记得幼年时公鸡一叫,妈妈就点燃煤油灯起床煮饭、砍红苕煮猪草,晚上大家都歇下了,妈妈还提着喂猪桶去喂猪、给牛丢草……我们几姊妹一直不明白妈妈何以对爸爸如此包容,也许是她比爸爸稍长,像母亲和姐姐一样呵护着爸爸,也许是她觉得没给家里生儿子有一种内疚,也许是她天生的柔顺容忍……..

        爸爸对孩子的教育同样是疏于的,幼时他没有和我们玩耍嬉戏,没过问过我们几姊妹的学习,也没有和我们摆谈、激励过我们立志好好学习。我们的学习都是妈妈在操劳,我们小的三姐妹考上城里的学校后,来回接送行李都是妈妈。其实,我们几姐妹当初的学习成绩都是很优秀的,奖状贴满了墙壁。大姐初中毕业,二姐初中毕业后考取了城郊中学,因为入学不习惯和眼睛近视的缘故,读了一年就自愿辍学了。三姐初中毕业后也考取了綦中,高考时没考上大学,没有复读就回来当了几年代课教师,后来出去打工。我运气好些,一路直奔毫无悬念地考上了中师。要知道,当时农村家庭很多孩子连初中都考不上的,就学路上我们就像田地里的野草一样自生自长,如果爸爸眼光高点,对子女要求严格些、多和孩子交流摆谈、多给孩子些鼓励支持,说不定我家是三个大学生了。

        大姐结婚姐夫入赘后,爸爸更加轻松了,坡上的重活他是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妈妈的担子却不轻松,除了割猪草煮饭喂猪收拾家务外,还帮姐姐带大了两个孩子。在妈妈60余岁的时候,又到城里来帮我带孩子,城里带孩子也不是个轻松的活,那时我在乡镇上班,孩子尚在吃奶,妈妈就每天带着孩子和我上下班,那时的公路还没有硬化,夏天车一启动就全是灰尘,白天妈妈带着孩子满面汗水在办公楼附近转悠,晚上回来来不及洗歇就开始做饭。我孩子一直以来身体好,断奶后的日子就是妈妈一人在家带着,孩子嚷着要到外面耍,妈妈就在烈日下背着她到广场去玩滑滑梯、买零食。孩子幼时晚上睡觉特晚,我工作累了休息了,就是妈妈陪着孩子不厌其烦地给她念儿歌、讲故事,孩子大了上学不需要接送了,妈妈担心大姐家活路重,又回到老家帮助大姐料理家务。

        妈妈对子女辈、外孙辈都是极其喜爱、慈爱的。在我们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虽然吃食很简单,但妈妈总是想方设法弄些野菜、麦粑、包谷饼让我们吃饱;衣服虽然是补疤的,但却针脚细密、整整齐齐,浆洗得干干净净;别的人家很早就把孩子当劳力使唤,割草打猪草安排了很多活,我们家是妈妈实在忙碌不过来了,才叫我们帮帮手;别人家的父母早出晚归,午饭、晚饭总是很迟才吃,妈妈总是准点收工回来我们做饭,使我们放学之后就能填饱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在那些艰辛贫穷的年代,因为有妈妈的爱,我们都过了一个快乐丰富的童年。

      早些年寒暑假的时候,我们几姊妹的几个孩子就齐聚在我家,妈妈不辞辛劳地给几个孩子买菜、做饭、洗衣;过年过节回老家,她总是提前准备好了一大堆孩子们爱吃的零食;孩子们只要一说什么好吃,她总是想方设法地做出来给孩子们吃;我们给她的一点零用钱,她攒起来在过年的时候她返还给孩子们做压岁钱了。

      爸爸妈妈都是仁义善良热情好客之人,从来不会占人小便宜,更没有欺凌过弱小之人。几十年很少和邻居红脸吵架。我家那些姑表姐表兄、子侄、媳妇都很喜欢妈妈,有什么烦心事也喜欢给妈妈摆摆说说。早些年乡村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到我们院落来歇脚时,爸妈都会给他们端来茶水解渴,碰到午饭点就会请他们免费吃一顿粗茶淡饭。家里农活重请人或请匠人的时候,爸妈都会好酒好菜侍候。碰到周围邻人家红白喜事的时候,妈妈会主动去帮人家做饭、教传统的礼仪,爸爸去给人家记账。因此,爸妈在周围的邻里关系是很好的,直到现在,一到腊月杀年猪季节,很多人都会请爸妈去吃杀猪酒,当然到了我们家杀猪的时候,爸妈也会回请他们,热热闹闹的要坐三四桌。

        也许是爸爸妈妈的积善行德吧,爸妈在后几十年的身体一直很好,没有生过重病,周围村落像他们这个年龄夫妻健在的都不多了。也许是爸妈早年将苦难带走了,我们几姊妹这些年来虽然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是爸妈给我们带来的福分,我们做子女、做晚辈的定当珍惜。

      我总天真地以为,爸妈会一辈子健康、会一辈子不老,但是爸妈都是过75岁的人了,真的老了。妈妈去年四月份到一亲戚家,突然之间晕倒、拉肚子,后来又犯过几次,从此身体就一下子垮下来了,背也驼了,人也瘦小了,她尾椎也有问题,压迫了左腿神经,走路就痛,耳朵长期耳鸣,困扰着她的睡眠,听力也下降了,有时需大声说话才能听见,带着她去医院看过,打针吃药针灸输液,还是未见什么效果。纵然如此,妈妈也还在老家操劳,煮猪草煮饭洗衣扫地什么的。爸爸虽然身体上还没有什么症状,但也感觉他老了,很多熟人熟事他都记不起了,看电视的时候不一会就耷拉着脑袋睡过去……...。

      “子欲孝而亲不待”,去年我还完债务有了一点积余后,和大姐一家修了一个简单的房子,希望爸妈搬出了上百年历史的摇摇欲坠、阴暗潮湿狭窄的老屋。妈妈搬了,爸爸缺不肯搬,还守着他的老房子,也许他是不愿看到几代人的家业在他手中垮掉吧,这样的心情也理解。最近他有点动摇了,最主要是担心妈妈的身体,搬下来有个照应,我欣慰看到他难得表现出来的对妈妈的温情,因此我在竭力鼓动他搬到新房子来。

        新房子不宽大不奢华,但整洁明亮,房前一块石坝子,一葡萄架,周围我也栽了一些花、树,我希望在爸妈剩下的日子里春天在房屋四周闻闻花香,夏日晚上躺在院坝的长椅乘乘凉,秋日在桂花香中望望月,冬日在院坝中晒晒太阳…….一起携手走过人生的晚景。

       

稍篡改几句歌词作为结束语吧:“我的父母亲,我最疼爱的人,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你们下辈子,还做我的父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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