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在网上看到《悟空传》再版和即将拍成大电影的消息,下面有人评论说怎么又是西游记题材能不能有点创新了。不禁叹了口气。
要不是再版,我真没意识到《悟空传》已经出了十五年了。00后一代逐渐崛起,开始成为网络的主力军,当提起《流星花园》,说起的是塘主和小爽,这一代没有经历过随身听里放着F4的磁带的岁月,言承旭在《我的少女时代》里的匆匆一瞥甚至也许没有一脸天真邪气的王大陆惊艳,更不必说吴建豪已成了过气的发福中年大叔。正如他们想起网络小说,大概不会知道红极一时的痞子蔡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也不怎么熟悉今何在曾经在网文界掀起巨大波澜的《悟空传》。
属于八零末和九零一代的大IP,有些湮没在时间的浪潮中成了过眼云烟,而有些再出现在人们视线中时,已是改编得面目模糊的影视作品。
第一次听说《悟空传》时我还读初中,班里语文课做好书鉴赏。中规中矩如我们还热衷于给大家介绍诸如世界名著《简•爱》歌颂了平凡女子简爱对自由与尊严的追求的时候,我的朋友小西,昂着头站在讲台上,大声地朗读着: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今何在写,玄奘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如来大呼不好,观音问师祖何故如此?如来道:
“是他,他回来了。”
我看着讲台上的小西,顿觉浑身热血都在往头顶上涌。
小西读的这句后来常常被人们误读的台词,其实是不是悟空说的,而是出自金蝉子化身的玄奘之口。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和尚,他自江上漂来,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识,却能有太阳一般温柔的笑容,他笑吟吟地看花,看草,看对岸的柳树,也看化身锦鲤的情窦初开的小白龙。万物皆空,玄奘要寻的,却偏偏是众生爱痴的源头。
天蓬守护着璀璨星河和悉心布下这一切的美丽善良的心上人,哪怕被贬下凡也不肯忘记往事。固执如他,却也只能做一只不敢用猪八戒身份面对爱人的对月哭泣的猪。
还有那条只肯在猪面前开口交换心事的小白龙,宁愿违抗天命,也甘愿陪玄奘走风霜雨雪海角天涯。老龙王问,“难道嫁作天庭的妃子,会比驮一个和尚万里跋涉难么。”小白龙只说,“你不会懂的,你永远不会懂的。”那种奋不顾身的滋味,不曾为爱情与自由飞蛾扑火的人永远不会懂。
当初为悟空“宁愿死也不肯输”的悲剧英雄式的结局所动容,如今回头再读,发现《悟空传》虽是写悟空,但玄奘、天蓬、小白龙,个个都让人又爱又难过。
今何在在再版时说,《悟空传》其实就是一群人,用一生寻找答案的故事。
十五年过去了,作为这个故事早期的读者,我们也一直在路上寻找。
当年站在讲台上骄傲地朗读《悟空传》的少女小西,她现在在东京的大公司打拼,拿很多工资,也加很多班。去年夏天有一次周日晚上发微信给我,沮丧地说李默默,我好累啊,是不是回国了也是一样的?是不是以后总会好的?我现在都好害怕星期一。
我一下被“害怕星期一”这句话击中了,那种焦虑又无力的感觉,仿佛又回到学生时代开学前的最后一晚上,一面期待新学期,一面落下的假期作业还没补完,恨不得自己是在做梦。彼时我刚刚在日本南方的小县城安下家来,想想小西来日本五年,我四年,我们却还没在霓虹国见过一面。
岛国很小,我们的生活却很大很满。
我只能在朋友圈里看到她画着精致的容妆撸串喝酒泡温泉社员旅行,她也并不熟悉我在鸟不拉屎的南方小城浇花种草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隔着手机屏幕,我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才能对小西起到实质性的作用,七七八八聊了几句,各怀心思地互道了晚安。
那天过后,小西的微信朋友圈和从前一样还是一片岁月静好,我看到她新做了漂亮的指甲,又去光顾了好多美味精致的料理店。
那个消沉又迷茫的夜晚,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像是东京上空一颗不起眼的星辰,沦陷在不夜城天边炫目的霓虹里。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
长大后,少年伙伴各有各的江湖。有人成了悟空,有人成了玄奘,有人成了天蓬,有人成了小白龙。而我们每个人,都成了在路上的人。
我们所寻找的,已经找到了吗?我并不知道。
人们在朋友圈刷着“逃离北上广”,而被逃离的北上广,却也曾是自己亲手寻找到的栖息地,并且依然是很多人正在苦苦追寻的理想。
“你不是我,怎知我走过的路,心中乐与苦。”
所以大概没有永远的答案,只有永远的在路上。
虽然我不认为有谁可以演出悟空末路英雄的悲与勇,也不认为有谁能诠释玄奘抬头望天空白云变幻时眼神中的禅意,但我还是很想看看《悟空传》被拍成电影的样子。
也看看长大后的我们。
哪怕在各自的江湖里渐行渐远,唯愿这一腔孤勇不会泯灭,让我们在彼此的江湖里、在岁月的灰烬里看到一点没有燃尽的火光,这火光遥遥相映,慰藉你我前方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