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爱写小说非村伯乐推荐好故事 本周休息(11.4-11.10,收稿)故事

藏起来的恋人

2022-11-30  本文已影响0人  王童话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上了机场巴士,一眼就看到司机座位后面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是空着的。我走过去,坐下的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我是二十五岁的我。十年前我二十五岁,那时第一次来这座城市,下飞机后按照机场指示标一路找到机场巴士,上巴士后坐的就是这个位置。

巴士启动了,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开。这座城市的春天总是来得晚,已经是五月份了,草木才冒出一点新绿,才有春天的样子,而南方这时已经在迎接夏天。窗外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公路两旁的杨树经过一个寒冬的洗礼依然高大挺拔,天空很蓝,云压得很低,这座城市总是有好天气。

我从老家赶来参加孙昭他妹妹的婚礼。同孙昭分开的几年里,我和他妹妹始终保持联络,我们早已把对方当成姐妹,与孙昭无关的姐妹。

巴士匀速行驶着,而关于孙昭的记忆却快速向我涌来。2009年我在上海。我和所有摇滚乐迷一样热爱崔健。那年十月在上海看了一场崔健的演出,乐迷热情澎湃,我站在人群中望着台上的崔健,望着他是如何唱出这些伟大的歌。在乐器声和乐迷的合唱声中,我隐约听到左手边的男孩在放声哭泣,几近悲伤。我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转回来望着台上,接着我又转过头并且尽量大声地问他怎么了。他错愕又尴尬地转头看我,他摇摇头,尽力带着微笑地,友好地摇摇头。演出结束后,我和那个男孩在同一辆出租车旁再次遇到。他说,一起吧。我们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中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我再次表示安慰地问他:“你怎么了?”他沉默几秒后说:“我这辈子也成为不了崔健。”我理解他,所以我沉默不语,心里有些苦涩,我又何曾没有理想。我看着车窗外,每一盏路灯都照亮一段路程。他也看着靠近他的窗外。

简单交流后知道我和他的住所离得不远,出租车将我们送到折中的位置。下车后我执意要把打车的钱给他,他执意不收。他说:“真过意不去的话可以交个朋友,请朋友坐车很正常。”

我说:“那好啊,我叫王晴,你呢?”

“孙昭,王昭君的昭。”

“我是晴天的晴。”

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我觉得还是得说点什么,我们边往十字路口走我边说:“成为不了崔健没关系,你可以成为你自己,你会拥有属于你的成就。”我顿了顿,又说:“就像每一盏路灯都照亮一段路程,无论灯光强弱,每盏路灯都有它的价值。”

他听完看着我,说:“谢谢你。”

分别后的一段时间,他常常发短信与我联系。我得知他有个乐队,工作之余常常和乐队成员们去排练室练习或者创作。分别后大概半个月,他邀请我去他们的练习室看看,正好他们接到一个商场的活动商演,想让我看看他们排练的成果。对于一个乐迷来说,能现场听演唱是莫大的快乐,更何况看完他们的排练后发自内心觉得他们演奏很出色。

他们在商场商演那天我也去了。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长时间驻足的人却不多。我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我看着孙昭,他认真演唱的模样很有魅力。我看到他演唱时也在看我。四目相对的时候,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撩动了,我能感受到。

演出结束后,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简单聊了几句并连连夸赞他们的演奏很棒。孙昭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吃个饭,我觉得演出过后的时间应该属于他们乐队,我不该参与。孙昭却执意让我一起,其他成员也热情邀请。

我们在一家店的包厢里坐下了。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到商演,即使驻足观看的人不多,他们也十分兴奋。他们告诉我他们是如何组到一起,是如何挤出时间玩乐队,又如何想成为摇滚巨星。那时二十二岁的我为同样二十岁出头的他们感动。当然,乐队成员们也不出意外地开起我和孙昭的玩笑。他们都笑说孙昭对我有意思,并起哄让我们在一起。我红着脸笑,连忙摆摆手表示别这样。孙昭也手足无措,他们越说,他越发不好意思。

结束后我和孙昭一起打车,我和他顺路,出租车会像上次一样把我们送到折中的位置。我们并排坐在后座,他看向我时,我假装不经意地转过头看窗外。我看向他时,他也转过头看别处。可最后我们不小心同时转过头来看对方,夜色在我们之间流淌,昏暗的霓虹灯光映在我们脸上,我不禁地嘴角上扬。我感受到,我和他之间有些东西正在生长。

2

孙昭妹妹打来电话问我到哪了,陷入回忆的我回过神来。“在巴士上,还没进市中心。”我说。

妹妹在电话里告诉我一会在人民广场站下车,她去那里接我。这是婚礼的前一天,妹妹提前给我安排好了酒店,住一晚后,第二天一早要陪妹妹化妆,看她穿上婚纱。

和孙昭正式交往是在2009年的圣诞节。那天他约我吃晚餐,说要带我吃我最爱的鱼头火锅。我答应了。后来我们还喝了点酒。酒足饭饱后,我们走在冬天的街头,人多的地方充满圣诞气息,一阵寒风迎面吹来,让我意识到刚喝完酒发烫的脸在渐渐降温。

“给你唱首歌吧。”他说。

我们来到他的排练室,他拿起吉他,唱的是崔健的《花房姑娘》。唱完他放下吉他,说些有的没的。他在紧张,他很内敛。一股力量将我推向他,我走向他,拥抱他。他像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似的,更紧地抱住我,几乎将我抱痛。年轻的人总是快速吸引彼此。他告诉我当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开始迷恋我,迷恋我身上的气味,以及一些说不出的朦胧感。我承认我也早早地就迷恋他,迷恋他的哭泣,为理想发出真诚的哭泣。我们紧紧相拥,像已相爱多年。

此后的日子我们始终保持恋爱初期的甜蜜和悸动,我知道这十分难得。2011年9月,孙昭的乐队解散了,他们的乐队是许许多多难以熬出头的乐队之一。曾经理想在这群年轻人的血液里流动,如今无一不扛着压力进入生活。他们退租排练室,搬走乐器和设备,大家沉默着,没有郑重的告别,像一场梦平静地醒来,带着忧伤。在炙热的九月,他们失去了昔日的活力。

乐队解散后,孙昭常常发呆,常常一个人弹吉他,一首接着一首。他说这里没有归属感,我说去你家乡的城市吧。

2012年春天,我们辞去了本就不稳定的工作,来到孙昭的家乡这座城市。下飞机后,我们找到机场巴士,我坐在司机座位后面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孙昭在我旁边。我初次与这座城市谋面。

孙昭回到家乡的第一件事是看望家人,他带上了我。我见到了他的家人,他们十分热情地招待我,他的父母感情很好,他家的环境也让南方的我感到新奇,一切都让我感到舒服。他的母亲总是满眼欢喜地看着我们,他母亲眼里的光是我母亲眼里没有的。

我的母亲痛恨婚姻。我十岁时,父母的感情就已经出现裂痕。小学放学后的一天下午,我回到家看到父母、外婆和舅舅都在客厅,我感到氛围不对。进房间后我关上门,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聊什么。即使那时我才十岁,我还是听明白了,父亲背叛母亲,有了别的女人。从那时开始,我对父亲产生了一种陌生感。不知道后来他们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只看到母亲仍然每天买菜做饭等父亲下班回家吃,他们一起看电视一起睡觉,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点欢笑。

我上中学后,偶尔还是会听到父母因为这些事情吵架,父亲没有改,母亲就这样忍受了很多年。

孙昭父母的婚姻是幸福的,在和他父母相处的日子里我总能从他们身上学到该如何爱自己的爱人。我看到了一对正常的夫妻是什么样子,看到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是什么样子,越是看到这些,我越心疼母亲。

在孙昭家落脚一周后,我和他开始出去找工作、租房。我们的预算不多,租了一个不算大的老房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们开始在一起生活。

一天夜里,已经睡着的我们被厨房哗啦啦的水流声吵醒。孙昭起身走进厨房,满地的水没过脚背。“怎么了?”我问。

“水管漏了。”他有些犯愁。

我揉揉眼睛强压着困意也走进厨房,这幅场面让人一下子变得精神。孙昭找来一些破布和胶带,尝试堵住水管。我拿来簸箕和桶开始铲水,每铲一下就往旁边的桶里倒一次。

半小时后,我们铲完了地上所有的水,拖完了地。水管也勉强堵住,但是抵挡不了大的水流。楼上住户用的水也经流这个水管,我们没法控制别人的用水量。我们只好等天一亮就找人来维修。

孙昭突然抱住我,在刚打扫完的厨房。自乐队解散后,他总觉得生活糟糕。人一旦从精神世界抽离出来,开始面对现实,就会发现现实一片狼藉。他说他觉得对不住我,跟他来这座城市,住这样的房子,过这样的生活。我也抱着他,拍拍他的背。

我们在这座城市像无数对年轻的恋人一样,白天为了共同的幸福生活努力工作,晚上回到温馨的小屋和彼此的怀抱。我们时常下厨,偶尔下馆子。有时孙昭下班后会带回一块蛋糕或者我爱吃的食物,我会惊喜地问,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他说,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开心。他有时会像小男孩一样藏到衣柜里或窗帘后面,我会假装找不到他,然后他跳出来吓我一跳,接着我们就一起哈哈大笑。日子一天天过着,幸福充满我们的生活。

后来我告诉父母,我交往了一个对象,是北方的。他们很不高兴,二千多公里的距离,他们不会支持,甚至让我和孙昭断掉来往。

父母的态度让我和孙昭犯愁,但我们始终没有分开的计划。相反,孙昭开始规划我们的未来,开始想方设法让我父母接受他。他从前总是把心思放在乐队上,如今一心扑在工作中。他和我分享了未来的规划,和我分享他将要奋斗多年的事业,还告诉我半年后一定要带我搬进更大更好的房子,而我发现规划里没有他的理想,我替他高兴,也替他难过。

3

巴士进入市中心了,这里和几年前相比变化不少,但我仍能记得每一处在几年前是什么样子。我和孙昭在这里生活时,孙昭的妹妹在市里上大学。妹妹常常来我们这里吃饭,和我们一起购物。我和妹妹虽然相差好几岁,但相处时非常融洽。偶尔有些周末孙昭会带着我回他家看看家人。他的父母有时会催促他去我家和我父母见见面,他点头应付,因为在他的规划里,事业成就再突出一些,被我父母接受的成功率更大。

快到人民广场站了,巴士经过一个大型超市,我和孙昭曾在这个超市外面吵过一架。2014年年初,孙昭终于鼓起勇气要去我家一趟见见我父母。自从我和父母说了我和孙昭在交往之后,他们常常打电话过来问候我,往往都是几句之后就开始聊我和孙昭的事,他们总是语重心长地劝我和孙昭分开,说给我介绍别的对象,有时也会聊得不愉快,双方都生气地挂断电话。尽管这样,孙昭还是要去见一见他们。

在去我家之前,我们花尽心思地想带些什么礼物,这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我们一路上坐飞机,下了飞机后坐巴士,最后打出租车,穿过两千多公里后到达我家。我父母见到他后表情复杂,皮笑肉不笑地招待他,气氛不算融洽。没有人主动提我和孙昭的事。直到在我家的最后一天,午饭后孙昭酝酿许久,他开口了,说:“叔叔阿姨,我和王晴这几年相处得很好,相信将来也会幸福,希望你们……”

孙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父亲打断,我父亲冷着脸说:“什么都不用说孩子,我们就这一个女儿,我们希望她往后生活离我们近一点。”

母亲也补充道:“婚姻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的。”

孙昭内敛,不擅长太多的言语,他一再沉默。我和孙昭临回去之前,母亲拉我到房间单独说了会话。母亲让我回家乡工作,在这边找个对象,安安分分地待在他们身边。之后母亲又跟我抱怨了父亲,她用自己在婚姻中的不顺提醒我婚姻是会让人失望的。

我对父母的态度始终没有强烈的反抗,也没有顺从。回北方的路上,我和孙昭更多的是沉默,我们像一对被审判的没有明天的犯人。沉默过后是争吵。我们开始抱怨对方,我抱怨他不懂得在我父母面前表现,他抱怨我不积极和父母沟通。

后来我们争吵越来越频繁,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吵到最后我们总会把怒火迁到抱怨对方不积极说服我父母这件事情上来。有一天就在人民广场站附近的那个大型超市外面,我提着一大袋从超市刚买的卫生纸抱怨他没有提前买,他气着说,能不能成都不知道,过这么认真干嘛?我生气又难过地说,那别过了。他说,行,不过了。说完他转身走了。那天我没有带钱,手机没有电,最后一个人步行大约四十分钟才回到住所。

吵架之后我和孙昭并没有真的分开,但我预感到分开的那一天快要来了。

2015年的春节过后,我父母离婚了。我非常不解,这些年父亲犯过许多原则性的错误,母亲照样忍受了,眼看着就要步入晚年,母亲却执意要和父亲离婚。母亲告诉我,有天晚上她在卫生间滑倒,一时间无法站起来,她不停地喊父亲去帮她,父亲嘴上答应着,人却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迟迟不肯动。三五分钟后母亲缓和了一些,她自己扶着马桶站起来,又扶着墙壁走到客厅,父亲这才起身做出要去扶母亲的动作。母亲在那一刻觉得眼前这个和自己生活了近三十年的男人是如此陌生。母亲彻底不能忍受了,她坚持着和父亲过完最后一个春节,就毅然决然地选择分开了。

父母离婚半年后,母亲生病住院。我和孙昭仍然常常争吵,我知道我们争吵的原因其实是太爱对方,谁也不想离开谁,我们都希望对方能对这段感情乐观一点,坚定一点。但是就在我接到母亲生病的消息之后,我决定放弃这段不被支持的感情,我决定回母亲身边照顾她。

从我告诉孙昭我的这个决定开始,到我临走之前,他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可说。他只是眼眶红润着,不敢看我。他去机场送我,拥抱告别的时候,他泣不成声,紧紧地抱着我,几乎将我抱痛。我发现原来我们已经相爱多年,我想起了许多,想起那个在崔健演出现场放声哭泣的他,想起在排练室给我唱《花房姑娘》的他,他真的带我搬进了更大更好的房子,也真的在事业上不断进步,可两千多公里的距离始终没能让我父母接受。

4

到人民广场站了,下了巴士我就看见妹妹在站牌等我,她像以前一样活力十足地向我挥手。和孙昭在一起的那几年,我和妹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以至于即使和孙昭分开多年,也依然会和他妹妹互相分享各自的近况,互相关心和祝福。妹妹和孙昭很像,长方脸、高鼻梁,眉眼英气十足。她开车将我送到酒店,一路上我们聊了聊她的婚礼,聊了聊这座城市的变化,了解了她父母的近况,唯独没有提起孙昭。

我回到母亲身边后,母亲的病情逐渐好转。我在家乡的城市租了房,开始新的生活。一年多以后,孙昭来我的城市找我,他说分开越久越想念。他找我看了一场演出,说有始有终,算是正式的告别。演出结束后,我们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中间隔了一条银河。接下来的三天我们整日待在我的出租屋内,用肉体的亲密抚慰心灵。大多数时候,他靠在床头,我伏在他的胸口,他说,他在工作上有一个出国进修的机会。我说,我无数次梦到我们结婚。

三天后他回北方,我们依依不舍。我们格外珍惜这几天的相聚,好像分开一秒都是浪费时间。或许是下定了决心让这段关系真的结束,所以分别时无比痛心。

半个月后,孙昭出国了。本以为我和他自此会像两条平行的线再无缠绕,可就在孙昭出国几个月后,一天夜里他妹妹突然打电话过来哽咽着告诉我,孙昭在国外失踪了。听到消息的我眼泪夺眶而出,觉得夜晚变得无比的黑。接着孙昭的身影不停地浮现在我脑海,他和我相处的画面也在脑海里一幕幕放着。后来警方介入调查和寻找,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始终没有结果。他变成一条弯曲的线,一层一层将我缠绕,让我无法释怀。

在妹妹的婚礼上,我见到了许多年未见的孙昭的父母,他们看起来瘦削、脆弱,而又慈祥。他们双手握着我的手,动容地看着我,像是看到了几年前和孙昭在一起的我,也像是看到了那时还在他们身边的孙昭。

妹妹的婚礼结束后,我独自回到酒店。我靠在窗旁对着窗外的夜空发呆,手里握着手机,我想起孙昭从前总是喜欢藏起来让我找他,或许他现在也藏在我或他家人身边的某个角落,我愿意相信。过了一会,我打开和孙昭的微信对话框,给不会回应的他发了一句:“今天我替你看到妹妹结婚了。”两秒后我的手机提示音响了,我心跳加速,激动地打开微信,以为是他奇迹般出现,最后是妹妹发来的微信,她说:“姐,以前我想到过你和我哥结婚的场景,我以为你和我哥会结婚。”

我看着那行字,鼻子发酸,一颗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窗外没有星星的夜空看起来更加遥远。我说,我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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