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压来

婆婆最近提出自己身体又不舒服了，又想回老家，瞬间，一座无形的大山向我又一次压来。

这座大山上飘着七个字“孩子们该怎么办？”看着眼前天真活泼，顽皮捣蛋的两个活宝，我心内如同刀割，十万分地不愿意再与孩子两地而居，去年和两个宝贝分开的这半年，我几乎流尽了眼泪。我的宝贝们何尝又不是每天度日如年？年底接回孩子的时候她们就像两个干巴巴的小核桃，短短两个多月，现在的她们已经恢复了鲜活的生命力，看那粉嘟嘟的小脸，就像成熟的水蜜桃。差别实在太大了，我不能无视。我怎么能忍心再把她们丢在老家？离开父母对于孩子来说，就是最大的残忍。婆婆与妈妈，一个都靠不着，这时候真的责怪自己妈太少。

这几年两个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与她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结婚以前，我在上海从事人力资源工作，经常出差奔波全国各地。由于漂泊日久，渐生安顿之心。在异乡漂泊的日子里，最羡慕别人可以全家出游，最向往的生活就是晚饭后与家人散步，或者和三五好友打球。曾经在肯德基的橱窗里看到一位年轻妈妈在周末的上午陪着女儿吃早餐，喝着饮料看书，那一幕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在想，我什么时候也能过这种生活。在异乡出差时，人缘也相当不错，经常与同事们忙里偷闲地聚会，聚罢散会时总是目送着他们一个个回到自己的小窝，而我又一次以酒店为家。

在认识了先生后，我们恋爱了近一年，然后结婚了。在何处安家的问题上也争论了很久。先生和我一样，毕业以后一直在外地发展，随着父母渐老，回乡落脚的心思也越来越炽热。拗不过，便随着他返回了三四五线开外的老家城市。婚后没多久，便有了孩子，原计划带孩子三年的，不曾想，大女儿两岁的时候又有了二宝，于是我便在家又多待了一年半。四年半的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划过去了。在回乡以后，先生的工作状态并不稳定，起起落落，也由于性格上的执拗，这些年他也吃尽了苦头。由于娘家离县城近，新修的高铁站就在隔壁村，我们花了一点钱在父母的村庄靠近高铁站买了一座庄院，三间瓦房带一亩多地，我们布置收拾好，偶尔也回去住一下。后来，机缘巧合下，我们东拼西凑地借了首付在城市里买了房子，不过由于资金问题，没有钱拿钥匙和搞装修，房子到现在还在空置。两个孩子还小的时候，妈妈帮了我很多的忙，总是在我有需要的时候不遗余力地给予照顾。我们和小姑在城市里紧邻相处，婆婆疼外孙女胜过两个孙女，为此我吃过不少的醋，好在小姑子性格温柔娴静，姑嫂相处还算不错。

在二宝一岁多的时候，顶着经济的压力，我又重新出来工作。我在老家县城应聘了一家教育机构，时间比较宽裕，一周只要教研一天，上课两天，不上课的时候我自己带孩子，上课的时候妈妈帮忙看着。凭借着文字功底，踏实肯干和满腔热情，我获得了校董的赏识，在教学的同时负责办公室的工作。他的风格大刀阔斧，锐意改革，也很有眼光，想把机构做成本地知名的品牌，打垮另一家竞争对手，然而校长也是他的妻子风格迥然不同，她小心翼翼一板一眼，心思活络心机重重，学校一点点有了如今的模样也是她的多年积累。所以很多时候政策的实施和推进困难重重，朝三暮四，我在其中两边为难。工作稍有适应，便迎来了黑色的暑假。由于爸妈以务农为主，夏天正是农忙时候，主要种植松花菜，每年夏天都有很多品质优良的“高原夏菜”从我们这里走向全国各地的市场。妈妈顾不过来，这时候我请来了婆婆帮我带孩子，结果婆婆在我的课程上到还不到三分之一时便撂挑子回了自己家。孩子又由我妈妈带，爸妈凌晨3点出去剁菜，交菜，直到将近中午才进家门。着急忙抢地做午饭，吃完饭又要去给菜遮阴，经常两个人轮流去，留另一个人看孩子。弟妹怀着二宝，有时也帮忙照顾我的孩子。我带四个年级的课程，每天上8小时课，晚上回到家里还要备课、改作业，常常忙到深夜。老公也在县城附近找了一个工作，基本是苦力，每天早出晚归，每晚回来都被工厂里的玻璃丝扎的很难受。在和他一起回家的路上，我总煽动他不要丢了自己的专业，不如也来做教育，他总是不置可否。好不容易20天昏天黑地的补课日子结束了，我拿到了差强人意的课时费和让人伤心的底薪（被莫名其妙地减了一半）。转眼间又到了快开学的日子，我又面临着孩子怎么办的问题，思考一番后我向校长递交了辞呈。班级即将建起，在这个时候撤退确实不大妥当。可是跟人是一件长久的事情，气场不合，行而不远。平心而论，对待这家机构我的良心很安稳，我并没有藏私，但仍觉有遗憾，我辜负了校董的赏识，和对我有期待的那些孩子。

赋闲在家，每天面对着空旷的田地，陪伴着孩子躲在自己的小院看书，做饭，洗衣服，也去爸妈那边转一圈，去田野里摘杏子，采樱桃。早晨看草粒上的露珠闪光，下午院里的风吹来，催动着檐下的风铃丁零当啷，看天上的云丝云团来来去去，也觉得岁月静好。可是很快，我便在这种“岁月静好”中焦虑不安起来，并时而暴躁时而抑郁。无所事事的状态，与世隔绝的生活快要使我抓狂。

在一次参加了一个妹妹的婚礼后，路上碰上了三婶，妈妈邀请三婶来家喝茶。三婶的儿子也在上海，今年刚刚大学毕业，他毕业的城市正是我以前出差待过很久，也很喜欢的城市。三婶说他以后不打算回来了，说还是江南那边好。三婶说没想到我会回来。我从这句话中听出来有惋惜，似乎也有同情。那一瞬间，我觉得有一句话点燃了我：回来了，也未必就不能再出去了。在回家的路上，我一路走，一路想。一颗星火种子似乎已经开始狂热地蔓延起来，难道我真的甘心一辈子就这样了吗？就在这里待一辈子吗？心里的诗和远方似乎还像是不死的梦。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种子已经燎原了。我急切地盼望着老公回家，然后告诉他我要去外地，不想再等了，我想去南方我来的那个江苏小城，想在那终老。他考虑了很久，说不如去长沙，我之前在那里读书，有很多朋友，而且长沙作为省会城市也很不错。我打电话给朋友，问一下情况，他说要做教育当然要来长沙，这里会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于是便打报告给两边的家里，父母和公爹都很支持，但是唯一的问题还是谁带孩子。老公费劲说服婆婆，公爹也在一边助力，婆婆终于答应了。

就这样，带着一家老小，我们从遥远的大西北来到了长沙，在这里安家。南方气候湿冷，婆婆一直都很不喜，再加上我们住的房子是在一楼，非常潮湿，大冬天的墙壁和地板没有干过，婆婆的腿做过手术，有点受不了。勉勉强强待到1月份，她不待了，要回老家。万般无奈，我又发动了妈妈过来代替婆婆。正好是农闲季节，妈妈有空，于是义不容辞地答应了。带着一大堆好吃的，和对两个外孙的万分牵挂，妈妈来帮我带孩子。从妈妈来的一月份开始一直到过年，天一直都没晴过，我们的工作都在适应阶段，也为了多赚点钱，常常忙起来也是披星戴月。很快到了寒假，本来想趁机会带妈妈出去看看城市，却不想天公不作美，一直到我们又一次快开学的时候才出现了一个晴天。我们全家人去了一趟橘子洲，其时正好是春梅开放的时候，风和日丽，橘子洲风景美如画。妈妈是一个热爱生活，对美敏感的人，橘子洲的风景令她浏览往返，尤其是那一树树的红梅，更令她如痴如醉。她连连抱怨我们由于磨蹭出门太晚。本想等有机会再陪妈妈出去转转，却无奈后面又是一连串的阴雨天和非周末。就这样，老家又要开始进入一年一度的春播期了，妈很快要回去了。在临走前，再也没有一个晴天让我们全家人一起出游了。由于婆婆不打算来，只好由妈带回去了两个孩子，等婆婆四月份来的时候再带过来。

四月份我由于做手术回了一趟家，这次再回长沙的时候原打算带上婆婆和两个孩子，婆婆还是不为所动，我在气愤中口不择言，冲动中差点威胁她。后来不知为什么，她在我临走前又改变了主意。

去年六月，在长沙还未迎来热浪的时候，婆婆又一次要求回老家，也由于担心两个孩子受不了南方的夏天，我把她们送回了老家，约定等九月份接孩子过来上幼儿园。很快，又迎来了一个暑假。孩子们放在妈妈身边，和弟弟弟妹一家一起生活。老爸给大女儿在村里报了幼儿园，让她每天去上，早晨和下午送，中午和晚上接，爸妈究竟有多忙，我实在无法想象。倒是我，孩子们不在身边，课也排的不满，我的暑假过得比较轻松。在工作之余，我报了瑜伽班调理身体。积劳成疾，过度劳累，妈妈最后终于病倒了，在十月底的时候做了一个大手术。妹妹体谅我的工作，请假回家照顾妈妈，我得以有一个缓冲。一次在电话中，妹妹发飙痛骂我，要我把两个孩子带回身边，她在孩子们身上再一次看到了童年的自己，胆怯的眼神，病怏怏的身体，向后躲的无声的语言。11月份我终于请假回去看望妈妈和孩子们，中间的种种情状自不必多说，好在妈妈手术比较成功，接到家里也就是恢复的事情了。本来想把妈妈和孩子们带到身边照顾，想着把工作上的事情减少一部分，时间上也可以。但是家里人不同意，最终妈妈也放弃了想法。就这样，先生又动员婆婆过来。好不容易孩子们过来与我们团圆了。

在机场，老公接到我们时，想要抱小女儿，小女儿刚开始要躲，爸爸拉过来抱在怀里时，她委屈地大声哭出声来，那一瞬间，我听出了这个不懂事的小人儿心里所有的委屈，我和爸爸在一旁也是潸然泪下。在女儿们回到身边的日子，我们改变了以前诸多的陋习，很多的不耐心，花费了很多的时间陪伴她们，给她们买好吃的，渐渐的，瘦得像个小猴的孩子胖嘟嘟起来，话也多了很多，像憋下去的皮球慢慢打满了气。

我自己的工作慢慢有了起色，在培训机构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同事的认可和帮助，还有家长和孩子们的期待和信任，之前这几年不上班荒废掉的一些东西正在慢慢捡起来，我自己也由之前抑郁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好。这些年买房和生活欠下的一些债务也正在慢慢消解，过年的时候先生请老爹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老爹看到我们的状况，也觉得挺欣慰。老爹和婆婆开心，先生就开心，我和孩子们也就开心。一家人快快乐乐，过了一个融洽的春节。最近几天，我们给孩子找好了幼儿园，准备过几天送去学习，对生活有了很多的信心和期待。而在这份期待还没焐热，还没缓过气来，又是这样釜底抽薪的致命一击，瞬间感觉愁绪满怀。先生也是无可奈何。我大概能理解婆婆的想法，她怕城里的幼儿园花钱，所以想让大女儿回我父母身边去上免费的幼儿园，她带小女儿回老家，一切以省钱为要。可是她永远也理解不了孩子与父母天各一方是什么滋味，两个相依为伴从小没有分开过的小姐妹分开是什么滋味。而我，无论怎样都不会再答应孩子离开我的身边了，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相信，对于孩子来说，最好的生活就是父母亲都在身边，陪伴，抱抱，买好吃吃，哪怕回来再晚，晚上睡觉的时候，伸腿一踢，正好踢在爸爸的腿上或妈妈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