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高考

（一）

小学时我成绩特好，基本上都是班上第一名，学校也是第一名。人又乖巧礼貌，老师们都很喜欢我。

老师还没讲过的数学，我自己一看就会，所以老师常常让我去黑板上给同学们讲题。

然后他就站在门外，欣慰地看着我，悄悄跟别的老师说：你们看这孩子，长大了肯定会成个老师！

那时候“老师”还是个褒义词，所以这句话我相信是夸我的。

要是放在今天，我肯定会跳起来：你才是老师！你全家都是老师！

（二）

初中时我成绩仍是名列前茅。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对我的作文赞誉有加，曾给过我一个评语是“做个文学家吧，小伙子！”

我的英语成绩也特别好，口语也挺不错。

英语老师是个猥琐的中年男人，特别喜欢叫我起来示范口语对话。有一次他对我的赞赏是激动地从讲台跑下来抱住我，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

是的你没看错，你再倒回去看一遍也是这样：——猥琐男——跑下来——亲了我。

那时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男孩。

十多年后又有一个男人对我做了同样的举动——然后，他进了医院。

我进了派出所。

（三）

高中时，我开始学会逃课，上课要么睡觉，要么看小说。

唯一支撑着我每天去学校的，是可以与漂亮的邻家小妹一起上学和回家。

我的成绩自然一落千丈。

高一结束分文理科，班主任小心翼翼地问我：呃~我们班是理科班，隔壁班是文科班，你看，你是想选文科呢，还是选文科？

我说我也不知道，还是选文科算了。

班主任长出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说：对对对！我也认为你应该更适合文科。

然后我就到了隔壁班。

你一定猜不到，隔壁班的班主任竟然是我初中那个英语老师，那个猥琐男！

不同的是，他现在已经不喜欢提问我了——准确的说，他根本不喜欢提问男生。

他永远只提问班上那几个女生，说得具体点，是喜欢提问那几个长得好看的女生。

多少次那几个女生全都被他提问了一遍又一遍还答不上来，而我在那里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他却连正眼都不看我。

上课的时候，他就拿着本课本在教室里转来转去，走到漂亮女生旁就一屁股挤到她凳子上，过会又站起来转到另一个漂亮女生旁，又一屁股挤了下去。

而我们这些一个人坐的男生，他从来都没来光顾过。

十多年后，我自己也当了老师，当我也在上课时走来走去走到漂亮女生旁，壮了多少次胆也不敢挤坐下去的时候，我对那个猥琐班主任的钦佩之心油然而生：要鼓足勇气挤下去，那得多不要脸才行啊！

虽然我是我们班英语最好的学生，省统测考了全市第三，最好竟然没有报英语专业。

（四）

整个高中，我看了好多书。

从林清玄、张晓风到金庸古龙和琼瑶；

从读者、青年文摘到知音和故事会；

从欧-亨利、艾伦-坡到玉蒲团和金瓶梅。

语文老师是个上海老知青，一上课就坐在讲台上埋头讲读各种语文知识点，他在上面读，学生在下面记。

读到生僻字，他就转身在黑板上写。通常一个字写到一半，我自己翻出了窗户。在学校小卖部买一瓶水两袋瓜子，蹲在窗外等他开始写字又跳进教室。

我语文成绩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没有太大退步，我想是得益于经常的练笔。

比如，高二那年我16岁，喜欢上一个楼上班级的小学妹，于是给她写了一封16页的情书。

第二年我17岁，又写了一封17页的情书给我们班上的一个女同学。

（五）

高二结束时，我的成绩在全班53个同学中排在第50名。高三五月份省统测，我考了300多分，其中数学37分。

统测结束到高考那一个月，紧张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班级。

而我忽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喜欢上学习了，比如我觉得做数学题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那一个月，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应该好好学习。

不像现在的考生，知道高考成绩后才填报志愿，我们那时候是先报志愿再高考。

家父把我的志愿表和填报指南整整研究了三天三夜，结合我的日常表现，再根据省统测成绩，他在志愿表上密密麻麻地填了些果树种植啊小猪养殖啊之类的中专学校，再随便填上几个专科学校，郑重地砸到我的脸上。

我看本科那一栏是空的，就随手写了个云南师范大学。转头看有同学在“提前录取”那栏写了个“昆明陆军学院”，我也顺手填了个。遮遮掩掩地塞给了那个班主任猥琐男。

高考结束那天，刚好是我17岁的生日。

从第二天开始，家父就针对我高中时的所有斑斑劣迹，无休止地对我进行了动之以拳晓之以脚的尊尊教诲。

直到忽然有一天，接到个电话，说是昆明陆军学院通知我去体检。

然后才知道原来我竟然考了全县第二名。

家父喜滋滋地带着我去了趟昆明找了他的老熟人。

后来听说当兵很难转业，也不知道要被分配到哪里，于是以养儿防老的名义，没去体检就把我带了回来。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去上了云师大。

后来回来当了老师。

再后来，就成了今天这个鬼样子。

再见，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