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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戏

2019-02-26  本文已影响74人  12feb78b386b

退休后,有人提起陈芳菲时,钱玲就会说:我和芳菲一个办公室工作过,她人很好,我们是朋友。说完后,钱玲会莫名楞一下。

芳菲人真的很好,但两人是不是朋友,只有两人自己知道。

钱玲刚到新单位工作时,陈芳菲已经在新单位工作一年了。新单位刚组建不久,处于筹建期,人员比较少,大多是从同类型企业招聘的有经验的人员。当然,还有一些大中专毕业生,没有实际工作经验。

陈芳菲原来在南方一家化工企业从事分析工作,丈夫在另一家企业工作,两人两地分居。为解决两地分居,两口子同时应聘到了北方这家化工单位。

钱玲和陈芳菲一样,也是两地分居。丈夫在本市工作,自己在离市区三十公里的一家化工厂从事分析工作,也是为解决两地分居,应聘到了新单位。

陈芳菲中专毕业后,已经工作五年。工作经验相当丰富,完全能独当一面。加之年龄二十八岁,正所谓年富力强,一来就被任命为B组组长,管理五个人。

钱玲比陈芳菲小三岁,一到新单位,就分配在陈芳菲组,做一名分析工。钱玲在老单位已经是技术员,为了能和丈夫团聚,到新单位哪怕打扫卫生也心甘情愿。

每天上班,陈芳菲会安排一天的工作,无非是取样、分析、计算、送报告单,外加一些班组的其他工作。钱玲也是中专毕业,在学校学了三年分析化学,理论基础扎实,操作也过硬,干起这些工作来,驾轻就熟。

刚开始两年,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两人虽说没有发展成朋友,但也没有大的冲突。钱玲孩子小一些,每天上班忙完自己的工作,抽空就歇一下,下班好照顾孩子。

孩子大一些,工作上也没有大的挑战,钱玲慢慢就对陈芳菲有些看法。孩子大一些,怎么就对陈芳菲有看法?钱玲原来的重心在孩子身上,工作上只求完成任务,孩子大一些,重心就往工作上偏,就有闲心产生看法。

对于分析工作来说,最难的不是分析操作,而是取样品。化工企业的生产车间,难免有许多意料不到的危险性。取样品时,有可能遇到排放有毒有害气体,也有可能碰上高温高压样品,还有可能是低温深冷样品,总之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加之夏天出门天太热,冬天出门天太冷,取样现场一般噪音也比较大,所以分析工一般愿意在分析室里操作,而不愿意取样品。陈芳菲因为是组长,每天都安排其他人取样品,自己在分析室做做分析。钱玲就有点不愿意,认为组长就应该起模范带头作用,更应该取样品,而不是光指挥其他人。

这个时候,单位发生一件严重事故。C组的分析工,取样品时,发生了车祸,导致一条腿被截肢。分析单位,被认为是二线单位,危险性小一些,没想到居然发生这么重大的伤害事件。全厂上下开展学习、总结,两人所在的单位更是反复学习、讨论,气氛很紧张。班组讨论时,钱玲就建议,取样品应该大家轮流取。其他人立即表示同意,陈芳菲无奈也同意了。从此B组的分析工取样品时,就轮流进行。

钱玲对陈芳菲还有一点不满,就是陈芳菲不公平。班组就几个人,和陈芳菲关系密切一些的,有事就不用请假。钱玲这种直性子,不善于和领导套近乎,有事当然得请假。陈芳菲安排工作,难一点的,总是安排给钱玲,简单一些的,会安排给和自己关系好一些的人。难一些的工作出错几率就大一些,这让钱玲也很不满,觉得干了工作还不落好。

钱玲对陈芳菲的说话方式也有些不满。上级给班组布置工作任务时,陈芳菲总会说:让下面人干。钱玲就有点生气,你不就是个组长嘛,兵头将尾,有什么了不起,把我们叫做“下面人”,好像自己有多么高大似的。

班组其他几个人私下里在一起议论,都有点看不惯。但看不惯归看不惯,大家都是成年人,绝不会说出来,只不过班组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消极情绪。

钱玲对陈芳菲的这些不满都装在肚子里,从未提起。但只要陈芳菲布置工作,钱玲的脸就拉长了。有时候陈芳菲话还没有说完,钱玲就转身出门了。陈芳菲就叫住钱玲:我话还没有说完,怎么就走了?钱玲不客气地说:下面的话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干。陈芳菲就很生气,认为钱玲和自己对着干,这个人不好管理,但也没有办法。

以前在老单位时,手工操作要多一些。新单位,新时代,许多仪器代替了手工操作。仪器多,使用步骤、注意事项、维护保养、定期标校这些工作就多。如果光使用,不维护保养,仪器就会出故障,影响工作。钱玲空闲时,喜欢鼓捣新仪器。仪器出现故障,陈芳菲一般都让钱玲解决。陈芳菲让钱玲解决故障时,钱玲就有点翘尾巴,对陈芳菲说话就有点声高。

陈芳菲其实对钱玲也是一肚子怨气。

陈芳菲是南方人,做饭技艺高超。家里泡个泡菜,会给钱玲一些;自己灌个香肠,也会让钱玲尝尝;每年回家探亲,回来时也不忘给钱玲捎上一些土特产。

陈芳菲这样对钱玲,图的就是让钱玲在工作中多担待一些。谁知钱玲不但不感激,反倒是在工作上配合不力。时间一长,陈芳菲的怨气也很大。

其实钱玲内心深处的想法却是,你陈芳菲工作能力一般,业务水平一般,凭什么当组长?我要是当组长,肯定比你干的好。

钱玲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一次做分析时,大意了一下,把一个仪器搞坏了。这种仪器的配件必须从国外进口,并且价格不菲。钱玲内心很恐慌,没想到陈芳菲关键时候帮了她一把。陈芳菲向上级汇报时,只说是正常破损。钱玲侥幸过关,内心对陈芳菲感激不尽。陈芳菲再布置工作时,钱玲的冷脸就没有了,一直等陈芳菲说完才走。

但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让钱玲怒火丛生。一台仪器故障,维修人员来修时,找不到说明书。钱玲平日爱鼓捣仪器,陈芳菲就认为仪器说明书在钱玲哪里。钱玲印象里自己没有拿过,又在抽屉里寻找一番,也没有找到,就告诉陈芳菲自己没有拿过。陈芳菲哪里相信啊,一口咬定钱玲是搞技术封锁,给她难堪。钱玲无奈,除了自己,一般也没有人用说明书,是不是自己用过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钱玲打算去找科长要备用说明书,准备私下复印一下,交给陈芳菲了事。科长一听说明书,就说原版在自己这儿,上次向陈芳菲借的,忘了归还。钱玲拿到说明书,扔给陈芳菲,撇下一句话:自己借给科长,还赖我。陈芳菲这时想了起来,赶忙说对不起,错怪钱玲了。从此事上看,陈芳菲对钱玲还是有些芥蒂的。

两个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在一起工作了十年。毕竟是成年人,面上看起来很亲热,尤其当着其他人员面时,两人互相吹捧,你夸我能干,我夸你漂亮,但转过身,脸又拉下来了。

十年后,A组组长调动工作,毫无征兆,钱玲被调到A组当组长了。

钱玲所在的科室分为四个班组,分别是A、B、C、D组。陈芳菲和钱玲原来在B组,现在钱玲到A组。钱玲喜上眉梢,终于和陈芳菲平起平坐了,可以和陈芳菲一样,每周参加单位的班组长会议了,不用再听陈芳菲传达会议内容了。还可以直接和科长沟通了,不必再像以前一样,一个月见不上科长几次面。

钱玲是个有心人,十多年分析工的经历,她知道作为组长怎么做才能把工作干好,还能让大家心服口服。她到A组当组长后,就尽力避免犯陈芳菲那样的低级错误,想办法把大家的工作热情调动起来。

其实班组管理工作,说到底,不外乎两个字,勤和细。只要做到这两点,基本上就过关了。

过去,陈芳菲称组员为“下面人”,现在钱玲对内称组员为“咱们”,对外称“我们”,这样组员听起来觉得亲切。她布置工作时,带着商量的口气,完了还不忘说:大家有更好的建议,可以说出来,咱们商量,那种方法好就用那种。有几次就按组员的方法工作,无形中大家就认为自己被重视,工作积极性高很多。

钱玲从陈芳菲那里还得来一个教训,就是要重视每个人的意见。她经常找老师傅谈心,请教对班组工作的经验。还和年轻人讨论育儿经,让大家有一个和谐愉快的工作氛围。在她的努力下,班组面貌大变,从原来的一盘散沙变成了先进班组。

钱玲自从工作以来,经历了对分析工作的讨厌、无奈、麻木、热爱。从什么时候爱上这个工作的,钱玲自己也说不上来。工作近二十年来,感觉分析工作成了自己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觉得分析工作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之一。每次做滴定分析时,坐在凳子上,一手摇着瓶子,一手控制速度,眼睛观察着瓶中颜色的变化,这幅图画一直定格在脑海中,感觉自己很崇高,很美丽。

工余时,女人们讨论做美容护理,钱玲就会从分析化学的角度讲,分子会通过皮肤进入身体,影响身体平衡。讨论美食时,钱玲就会说,美食中都添加了添加剂,食品添加剂就是分析使用的化学药品,东西太好吃,反倒是添加剂加的多。好多话题钱玲都能扯到分析上,分析化学简直成了钱玲生活的一部分。

因为对专业的热爱,钱玲到新班组后不到半年时间,就把所有的分析项目和仪器操作搞了个滚瓜熟,甚至还搞了两个小发明,更改了以前的操作,节约了时间和成本,让A组人刮目相看。

退休后,钱玲问起同事以前的小发明,还在使用。钱玲心里就涌出了自豪。

钱玲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她所在班组的各项工作在单位都名列前茅。科长好几次在全科大会上表扬她,管理工作做的好。其实钱玲明白,没有在陈芳菲手下工作的经历,她不会取得今天的成绩。

不久,陈芳菲的工作也有变动,从原来的B组调到了D组,从事环保的分析检验工作。

五年过去了,陈芳菲和钱玲都已经四十多岁了。两人现在接触很少,但过去的恩怨似乎已经了断。两人互相说起对方来,都由衷地夸奖。陈芳菲夸钱玲技术过硬,钱玲夸陈芳菲对人热情,没有坏心眼。

在这五年中,陈芳菲的身体大不如以前,患上了高血压。一劳累,就头晕、恶心。

五年中,单位技术员已经换了两拨人,但始终没有轮到陈芳菲和钱玲。论理说,陈芳菲和钱玲两人,资历和经验都不差,可偏偏不会和领导套近乎。这也没办法,人总有所长嘛。两人现在不在一起工作,为着技术员的事情,两人也曾经在一起嘀咕,认为领导不公平,不看表现和能力,就看关系。但说归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工作还和过去一样,该怎么干还怎么干。在这件事上,两人也是惺惺相惜。

国企嘛,这种事情可以理解,科级、厂级的,没有几个是凭能力上升的,大多还不是靠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靠关系也是一种能力。有些人,没有关系也能创造出关系来。能创造出关系来的,也是有能力的人。

再说了,四十多岁的女人,别人会认为快退休了,不思进取,可以混日子了。

钱玲可不这样认为。四十多岁,孩子已经长大,经验和经历比较成熟,家里也没有什么拖累,正是干事业的好时机,哪里比男人差。

陈芳菲所在的D组,承担全厂的环保分析。从2010年开始,环保分析就上了一个新台阶,从上到下抓的比较严,稍有不慎,可能会导致停产整顿。

上面要求严,下面的分析工作就比较繁重。数据一不正常,就加班加点。一加班加点,陈芳菲的身体就吃不消。在这个关头时,厂里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事故。

原来是厂里的污水排放超标,数据上传到省里。省、市一级的领导要来现场检查,并罚款一百万。这个罚款是建厂以来因为环保被罚的第一笔款项,各级领导都很重视。

陈芳菲一开始没有认识到环保分析的重要性,还以为和以前一样。加之身体原因,在工作上就有些懈怠。需要加班时,她把任务布置完,就回去休息了。有一次分析数据有错,但当班人员没有发现,因为急于下班,把数据就报了出去,导致错报数据。因为是老班长,科长就私下里批评了事。

这事刚过,有一天半夜环保数据又不正常,需要分析配合。陈芳菲就带着两个分析工赶到现场。到现场后,发现科长也在现场。陈芳菲一看科长也在,分析工也在,估计不会有大事,半夜起来头有些晕,再休息不好,第二天上班都困难。想到第二天班组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陈芳菲就和科长打了个招呼,撇下科长和其他人,回家休息了。

科长很恼火,但当时也不好说什么。

过了两天,半夜数据又不正常。陈芳菲接到电话后,打给分析人员,料想两个分析工就可以搞定。两个女人,半夜不敢从家里往厂里走,害怕路上遇到危险。刚好前段时间,有女子半夜被歹徒抢劫残杀,有点人心惶惶。其中一人就给科长打了个电话,希望科长给派个人来护送一下。这下事情闹得有点大,工作任务刻不容缓,谁知还在为怎么到厂里纠结。科长很恼火,放下电话,就拨给陈芳菲,让陈芳菲解决。陈芳菲没有办法,只好起床和两个人一起赶到厂里,但还是耽误了工作。科长第二天就在班组长会上,狠狠地批评了陈芳菲,认为陈芳菲工作能力有问题,班组管理一盘散沙,班组成员工作积极性普遍不高,接二连三出现状况,一怒之下,免了陈芳菲的组长之职。

其实几年以前,还是这个科长,曾经在大会上表扬陈芳菲善于管理,敢管理,全科室的管理人员都应该像陈芳菲学习。时过境迁,陈芳菲又成了不会管理的人,让人啼笑皆非。

免职后的陈芳菲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分析工,被安排到了钱玲所在的A组,钱玲则代替陈芳菲到了D组,做D组的组长。

对于这种安排,钱玲只能服从,毕竟自己只是一名组长。但内心深处,钱玲还是有些小得意,认为自己的能力确实比陈芳菲强,否则单位那么多人,领导怎么偏偏选中自己来收拾这个摊子。

陈芳菲也只能服从。

陈芳菲曾经对好友提起,这种安排最好,再不用操心,再不用听半夜的手机铃声,也不会影响家人休息。但内心真实的想法他人岂能窥透?

按照国企常理,快五十岁的女人,给安排个清闲的工作,混几年也就退休了,况且厂里这种情况的女人有很多。她们大多有一个清闲的岗位,可去可不去,逍遥的很。但陈芳菲例外,免职后,还从事分析工作,每天取样、分析,根本闲不下来。

一年后,陈芳菲五十岁时,写了一份申请,退休了事。

按理说陈芳菲是干部身份,五十五岁退休,很多人都没有料到,她会提前退休。好多人回想起企业刚开工时,陈芳菲在现场工作的身影,那么年轻,那么活力,一眨眼,已成云烟。

退休后的陈芳菲回了南方去带孙子,很难见面。

钱玲到D组后,一改陈芳菲过去的工作方式,把人员调剂好,轮流值班,并从自己开始。晚上一有情况,人员就能立即赶到现场,再不会出现耽误工作的情况。

钱玲又把以前两个班组好的经验,带到了新班组。依靠骨干,带动其他人员,不到半年,D组工作就有了新的面貌。年底时,钱玲又一次获得了先进个人荣誉称号,D组也被评为了先进班组。

风风火火的两年中,钱玲可以说在工作中尽了最大的努力,每天下班后都精疲力竭。

两年后,钱玲母亲患病。钱玲为了照顾母亲,连续请了两个月假。钱玲担心自己休假影响班组日常工作,就写了一份辞职报告,准备一心一意照顾母亲。

科长(先前的科长已经调离,现科长是原来的副科长)拿起钱玲的辞职报告,看完后,一脸乌云,说:按正常程序走,研究后再说。

科长认为钱玲一个小小的组长,居然居功自傲,自以为单位离不了自己,要挟领导。我岂能被你要挟?

这边钱玲因为母亲生病,本身有些悲伤,没想到科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母亲生病这么长时间,科长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这么无情。又想自己在单位,辛辛苦苦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领导竟是这么一种态度,不禁心生悲凉,萌生退意。

辞职后的钱玲,还在D组做一名普通的分析工。五十岁时,也写了一份退休申请,退休了事。

世事多变,钱玲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命运和陈芳菲竟如出一辙。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钱玲偶然想起和陈芳菲一起共事的岁月,所有的不快已变成了回忆。拿起电话,想要问候一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想,又放下了电话,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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