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丨母亲遗像前的忏悔

大年初二，终于轮上晏轮休。晏驱动大奔载着妻儿和年货直奔老家。

听说晏回家，大舅二叔、七姑八婆，远亲近邻，有关系没关系的，平时有来往没来往的，都纷纷搬条凳子来到晏的父亲家聚齐。

大奔一路子撒欢，长驱四个多钟头，临近中午时分，转过坡头路，远远看到父亲老宅子前黑压压的人群，晏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晏妻嘴里则发出鄙夷的啧啧声，儿子却欢呼起来：“哦，爷爷家好热闹！”晏妻作势在儿子后脑勺挠了一下：“安静！乡巴佬！”晏妻在对儿子的行为表示不满时，就会来一句“乡巴佬”，晏多次抗议无效后也只好听之任之。就跟患者塞进其白大褂口袋里的红包一样，晏多次抗议无效后也只好听之任之。不同的是，这以后，不仅工资卡可以不再动用，日用开支更加阔绰了。仅仅数年工夫，深沪房产已经各屯了一套。

“晏主任回来啦！”一叠连声的致礼，将晏从大奔里拽出来。晏子则将晏妻拽出来，脚踩名贵高跟鞋的晏妻被拽得跌跌撞撞，好容易在熙攘的人群里追上晏，扶住晏的肩头，稳住身形，回头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作势向乡亲们颔首微笑，这就算打过招呼。晏则左右转着身子，向熟识的不熟识的乡亲们高声低喝地寒暄着。

奇怪的是，晏父一直没有现身，直到晏进了家门，发现父亲铁着脸坐在堂屋沙发上，抽着闷烟，周围还坐着几个长辈亲戚，都吞云吐雾，屋子里乌烟瘴气。见晏跨进来，亲戚们不尴不尬地点点头，表示招呼过了。晏父则眼皮也没抬。

二婶上前招呼晏一家坐下，须臾，已经烧好的午饭一一端上来。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不知哪位亲戚开了头，向晏询起病情来。医学院高材生的晏，自然是有问必答，原先只是在门口猫着的四乡八邻，也渐渐地围拢来，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进行咨询。顿时，晏家成了门诊部，从头到脚，从心肺到膀胱，整一个全科诊所。放弃校方留校任教的晏，医学知识全面，甚至中医也颇有造诣，一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便是有所停顿，也是作专注的聆听状，咨询者满意而归，旁听者也大呼过瘾。不啻一场健康保健生活会。晏父的脸上方才挂了一些笑意。

饭罢，全科会诊继续，晏妻早带着儿子躲到二婶家小楼上去说体己了。眼看日落西山，亲朋友邻逐渐散去。晏家只有父亲的卧房依然亮着灯。

父亲说，站到你母亲的小像前去。你还记得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学医，为什么毅然放弃留校任教的机会？

二十年前，晏才五年级，一天放学回家，家里乌灯瞎火，大门落锁。二婶告诉他，母亲发急病，父亲送县里就医了。晏在二婶家忐忑不安地熬到天亮，父母还没有回来。晏在学校里坐立不安又熬到放学，远远地听到家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晏知道不好，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跑回家，只见亲爱的母亲已经穿戴整齐，仰躺在堂屋西角，脸色死灰，生机全无，脚头还点着一盏油灯，棉花捻成的灯芯在风中摇曳着，似乎随时都会熄灭。须发蓬乱的父亲，似乎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嘴里喃喃着：都怪我不好啊。后来无意中听二婶跟二叔说什么是因为晏父没塞红包，紧张的床位被后来的患者占去，导致治疗不及时，才……

从此，化悲痛为力量的晏决定好好学习，考上医学院，做一名正直廉洁的医生，拯救可能会像母亲这样被耽搁的无辜的性命。

晏父说：跪下，给你母亲跪下，忏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