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翩翩,何远之有?
书越读越薄,圈子越缩越小,想见的人越来越少,不相干的全被岁月过滤掉……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城人,故人自然多在十公里内,可是年龄越大,越不想联系,偶尔在一起聚会,多半是酒酣时热烘烘的喧闹,酒醒后乏味的空洞无聊。
年过不惑,看过的、经过的起起落落,分分合合,日渐在心中锻造出一柄利剑、一点烛火,一副铠甲。懒得走近任何陌生人,也不喜欢任何陌生人走近我。
纵然是年轻时的三两个好友隔着千山万水,二十年后再重逢,起初非常欣喜,两三天叙旧后,也就寡淡了。内心虽多有不甘,好希望可以像小时候那样一直浓墨重彩的激情,但是理性告诉我,我们在分开后的岁月里,各自发酵的那一饼老茶已经撬开了,馥郁醇厚止尽于此,再多接触,便余韵散尽,还是浅尝辄止,隔着千里万里,遥遥怀念吧……
于文友,我本意也是淡淡就好,不敢走近,譬如一幅油画,远远欣赏极美,近了便看出各种颜料色块堆积,失去美感。
大家都是不完美的人,在这三千红尘里摸打滚爬,有着自己的过往,尝了不得已的酸甜苦辣,也必然都有各自的习性和缺点。与其过从甚密后再浅淡疏远,不如开始时就保持距离,反而长久!
我本性偏静,近年来更是无意向外,宅心浓厚,哪里都懒得去。
所以,当去年欧阳姐发微信问我,12月9.10.11号是否有时间去连云港酒哥家小聚?共聚的还有河南鲸哥、心梅,安徽菜籽。我犹豫了几日,直到他们抵达连云港的当晚才决定还是见个面吧,倘若觉得言语无味,就厚着脸皮蹭酒哥一顿午饭,傍晚便回,既不留遗憾,也避免尴尬!
出发前,和欧阳姐视频,她才相信我真的准备去了,欣喜地呼喊心梅快过来,开心地告诉她:黛眉真的要过来了!心梅便披散着正在梳理的长发,急匆匆地从房间那一边跑过来,在视频里笑嚷着:眉姐你快来,我们等着你呢!那一瞬间,我被她们的热情感动了,羞愧自己前几日的小心眼和犹豫……
导航到了他们在连云港下榻的酒店后,心梅和菜籽在门口迎接我!好奇怪呀,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没有丝毫的陌生,仿佛相识已久!
心梅的诗歌,颇有嵩山风骨,苍凉雄浑,厚朴灵动。可是她本人赤子之心,无遮无掩,简直就是个率真活泼的小女孩;菜籽在群里闲聊时很顽皮,真人却长身玉立,温和儒雅。
进门后,酒哥和卉林姐站起来欢迎我们,他们倒是和我心里想象的一模一样,人如其诗,诗如其人!酒哥像个隐而不露的武林高手,朴实谦逊沉稳厚重;欧阳卉林姐既有独闯天涯,扬在眉间的精明和霸气,又有慈善温婉的美丽。最后是外出回来的鲸哥,高高瘦瘦,也基本符合我对他的前期预判,快人快语,热情诙谐,善于表达,进门后,先和我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午饭时,我们三个女人叽叽喳喳聊天,忘了时间,酒哥不得不两次提醒我们要抓紧,别耽误了下午的花果山行程。心梅娇憨地说:”酒哥,我们明天再去爬山吧,现在只想聊天啊!”就连一向稳重的卉林姐也笑着说:“酒哥,我们明天再爬山,好吗?”
回忆到这里,我忍不住微笑起来,因为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但没好意思说。女人啊,真是感性的物种,一激动,就会随心所欲地乱了原定计划!哈哈!
菜籽笑着不插言,鲸哥很理性地说:“不要乱了酒哥安排,听酒哥的。”
三个女人乖乖听话,表示服从大局!事后证明,酒哥和鲸哥的决定绝对是正确的!呵呵!
天色已不早,我们便坐车直上山顶玉女峰。从玉女峰向下看,云雾缭绕,山下千千万万良田和楼房都变成了小小的积木,而那每一块小小积木里的黑点,就是我们在这尘世里不遗余力想要得到的果实,可是它根本没那么重要,生不曾带来,死时也无力带去,做好自己本分,有衣有食,心安足矣!
此时此刻,夕阳肃穆地悬挂于低空,万物都朦胧在古朴典雅的琥珀色里,让人不禁心生柔情。远山只是模糊的一抹黛痕,晚霞在它们的头顶晕染出一大片昏黄。近处光秃秃的树枝桠恰似中年男人有力的大手,把落日像年迈的父母一样轻轻托在掌心,心疼地呵护着,不忍它坠落!
日暮风大,不宜久留,一行人就缓步下了山。
这一路,菜籽很绅士地放慢脚步照顾我们三人,他背着最重的包,不急不躁地陪我们走走停停,四处拍照。
欧阳姐说,她要拣些干干净净,体态完整的花果山银杏叶回去做书签,酒哥和鲸哥都说枫叶更适合,越压越平整,话虽这样说,他们还是弯腰为卉林姐认真拣选了几片!我起初惊讶于两个大男人也会有这等浪漫情怀,转念一想,爱文字的人,当然会发现美,珍藏美!
而心梅,她全程播放巫娜的古琴曲,空灵的琴声里,她孩子般快活地蹦蹦跳跳,和鲸哥菜籽不停地调侃逗趣,他们两人皆以兄长姿态,含笑欣赏包容这个小妹妹。
欧阳姐感慨地说了好几次:心梅,原来你这么活泼、率真,真是想不到!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心梅这时的情绪就会略略低沉,说:其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不爱理人,别人也不爱理我!
我知道文字是最不能骗人的东西,它流淌自最真实的内心隐秘处,会将我们自己都不一定意识到的,那些堆积生尘的陈年忧伤,喜乐,遗憾和期盼都赤裸裸呈现出来。偶尔我回望自己的文字,会惊讶于那里还潜藏着另一个我,我常在文字里和另一个自己弥合,从而得以将这个世间残破的自我修补!
心梅的诗里我读出过苍凉和忧伤,而今天她这样快活,毫不遮掩,是因为年轻的她被欧阳姐和鲸哥菜籽酒哥他们的真诚而感动。所以她迅速彻底地卸下了在尘世间所有的戒备和伪装,不知不觉做回了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当她说,其实我不是这样热情洋溢,活泼开朗的人的时候,我心里默道:心梅,这就是你一部分啊,是你有可能遗忘了的那个小时候的自己啊!但我只是笑笑,忍着没说,不想提醒她。遗失的自己,终究有一天会在兜兜转转后含泪觉醒重逢,到那时,她会拥有一个更强大从容的内心,外界的风雨和声音再也无力把她撕裂、分割,她将成为一个完整的喜乐的她!
在穿越水帘洞的瀑布时,心梅和我共用一块雨布遮体,我在前,她在后,粗心的我急匆匆往里冲,进洞后,转头才看见心梅根本就没披雨衣,都给了我,而她的衣服湿了好大一片……
快乐的时光里,离别总是猝不及防就到来,我突然有事,不得不提前回家,我和心梅及欧阳姐一次次深深拥抱,依依不舍。事后才知心梅在我走后哭得稀里哗啦,酒哥鲸哥他们几个也是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我当自己已不再轻易动情,已看淡相聚和别离,已无意和任何人交心。可是,这是一群单纯热爱文字的人,他们在文章里自觉不自觉地向自己向人群赤诚以待,我分明在字里行间看见了大家真实的喜乐哀伤,看见了掏心掏肺的热切。何必早就相识?我们都以己手写己心,见文如见人,远胜于相识一生却陌生的熟人……
文短情长,至此搁笔,分别以后,常常挂怀,日后若有机会,但得时间容许,虽天南地北,山高水长,我们还会再相聚!
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心若思之,何远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