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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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一期：（5）特定群体（抑郁症）

    

“下午，我想用一下剪刀。”

C在餐桌上说出这句话后，母亲顿时放下筷子，惶恐地看看她，又看看父亲。父亲沉默了半晌，才问了一句：“是做手工吗？”

“是，给娃娃做一对眼片。”

“这样啊，做手工好啊，邱老师上回也说，你有空可以做做手工。”

“你保证不会用来……”母亲说了一半，被父亲的眼神制止了。

一阵熟悉的疲惫感袭来，C站起身：“我吃完了。”

    

剪刀是安全剪刀，就算划多少次，都划不开皮肤，这点C比谁都清楚。

所以，C一直偏爱专门挑选的眉刀，精致小巧，刀片上还有一朵粉色的樱花。刚划过大腿时几乎不会痛，只有些微的凉意，片刻后鲜红的血液才会渗出来，大约需要半小时止住。

这半小时中，C会获得久违的平静，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只是不断拿酒精棉片擦过伤口，看血浸没白色的织物变成暗红，一次，一次，又一次。

不过，在阿绿摔死的第二天，C垃圾桶里堆积如山的暗红棉片被发现了。父母搜遍了她房间的每个角落，收走了所有看似尖锐的东西。

    

回到房间后，C看了眼堆在桌边的几个快递盒，还是直接躺在了床上，刷了一下手机又侧过身，望着床头的荻发呆。

荻戴着白色的假发，上面有一对白色的猫耳，一双绿色的玻璃眼反着光。

——真是抱歉，我又把你当成阿绿了。

C伸出手，捋平一根翘起的发丝。

荻和阿绿一样，是C休学回家的纪念。那时父母也跟她一起见过几次咨询师，听说培养兴趣爱好有助于病情，连连问C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希望能补偿不让C在“和学习无关的东西”上花精力的童年。

事实上，C任由荻在快递盒里躺了两个星期，连给它穿衣服的兴致都没有。而对于阿绿，在取了个名字后，C就老忘记给它加猫粮，直到无法忍受它的连声尖叫才想起。

好在人偶和猫都不会开口抱怨。哪怕大部分时间，C依然只会刷手机，但是有荻一直陪着她。有一次C正关了房门找眉刀，阿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喵喵叫着蹭了蹭她的手，绿汪汪的眼睛又大又圆。

这双绿眼睛把C从混沌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后来她才知道，阿绿是从客厅窗台直接跳回她的窗子的。

当C几乎要习惯这一切时，阿绿的又一次窗间跳跃失败了。C看到尸体时，阿绿雪白的皮毛被染上了她熟悉的暗红，那双绿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为什么连一只猫都要离开我？

C不知道。只是当伤口结疤时，她模糊地意识到，从此以后，她会一直寻找一双绿眼睛。

    

后来，她把书柜中的荻摆在了床头柜上，下单了很多双绿色的人偶眼睛，树脂的、亚克力的、石膏的、玻璃的，草绿的、葱绿的、深绿的、浅绿的。一开始都觉得像阿绿，到手后又都觉得不像阿绿。

母亲也问过她要不要重新养一只猫，她没有回答，于是不了了之。

明明阿绿也只陪了她几个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些什么，怀念些什么，甚至觉得，自己这种故作深情的姿态让自己恶心，是那种想划伤自己杀死自己的恶心。

不过，在寻找绿眼睛的过程中，C发现自己的精力在慢慢恢复，从躺一天连吃饭洗澡都没力气，到能够出门取快递，能够为换上新眼睛的荻拍几张照。也不知是因为药物和咨询，还是因为其它。

所以，当她看到微博上的绿眼片底图时，立刻就保存了，并下单了一系列制作眼片的工具。

在眼睛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的猫头。

    

C之前也听说过怎么为人偶制作简易眼片，需要将有眼珠图案的底图用铜版纸打印出来，接着用无影胶粘上玻璃片，再放到美甲灯下烤，最后用剪刀剪下来。

她觉得这一切太麻烦，又担心成果会不尽人意，所以一直抗拒自己动手，宁肯直接买成品。

直到现在，她终于爬起身，将打印了十双同样眼睛的铜版纸放在桌面上，又将其它工具从快递盒中拿出来摆好，再望了望床头柜的荻，深深吸了一口气。

——十次机会，总能做成一双吧？

    

第一次尝试时，无影胶挤得太多，洇过了前两双眼睛。

第二次尝试时，无影胶挤得太少，照灯后没粘牢，想撕开重来又撕坏了。

第三、第四次尝试时，玻璃片贴得太上了。

第五、第六、第七次尝试时，玻璃片贴得不对称。

第八次尝试时，已经剪好的眼片从手中滑到地上，直接摔裂了。

折腾了一整个下午，C才折腾出一双能看的眼片，也是最后一双眼片。

C小心翼翼地把眼片放好，接着把荻抱了过来，换掉了她的眼睛。

手工制作的简易眼片，显然没有专门定制的玻璃眼透光好，但看到绿色虹膜上的白色猫头，C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就当是最后一双绿眼睛吧。

“吃饭了！”

C把荻放好，走出了房间，和母亲说道：“明天，我想带娃娃去公园拍照。”

“呀，你终于愿意出门了？好事啊！看来你的病……”母亲说到这里，忽然像碰到警戒线一样停了下来。

而C只是笑了笑：“嗯，看来我的病慢慢好了，或者说，我们能慢慢和平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