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的爱情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表弟肖鹏高中毕业后回村当了一名代课教师,教语文和体育。他身材颀长,性格开朗,写着一手舒展漂亮的行书。操场上打篮球,体态矫健,步伐轻盈,穿着白短裤和红背心奔跑的身影特别迷人。据说,晓雨就是在看他打球时被迷住的。
晓雨也是本校的代课教师,教音乐,歌声清亮甜美,长长的马尾飘在脑后,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让人一目难忘。表弟是他最忠实的听众,一曲终了,他率先鼓掌,再把从野外采来的散发着扑鼻香气的各色野花送到她面前,双手举起,面带微笑,标准的献花姿势透着欣喜和欢悦。
那时候,县里每年都要举行一次代课教师考试,成绩合格的,发给任用证,作为以后选拔转正的依据。晓雨遇到不懂的问题经常向表弟请教,一来二去的,两个年轻人就走到了一起。
他们很注意分寸和影响,平时很难看出有什么异常。距学校半里地有一处废弃的砖窑,这地方偏僻,人迹罕至,他们偶尔会去那里谈谈心,说说悄悄话,甚至有过亲昵的行为。为避人耳目,去的时候一前一后,走的时候也是一前一后。本以为做的秘密,但还是被有心人察觉到了,这消息被添油加醋,添枝加叶地很快传播开来,不到一天,全校上下尽人皆知。
表弟很小的时候就由父母当家定了娃娃亲,而且女孩是村干部的侄女。表弟的这一举动,在当时一些人看来,不仅意味着背叛,还给那位村干部脸上抹了黑。很快,晓雨的舅舅,抓教育的王副乡长也知道了此事,气得暴跳如雷,把校长叫去狠狠的批了一顿。校长灰头土脸的回来,憋了一肚子气,立即召开全体教师会议,当场宣布:辞退代课教师肖鹏,令其马上离开学校。晓雨走到校长面前央求道:这事怪我,是我主动的,我回去种地。表弟拦住晓雨:责任在我,我回去。校长说:晓雨,肖鹏都承认了,你就不要再说了。临行前,表弟把自己的学习资料整理分类,留给晓雨,叮嘱她教学的同时,认真复习,通过考试早日由代课教师转为正式教师。晓雨把刚刚织好的毛衣交到表弟手上,嘱咐他多保重。两人泪眼相看,无语凝噎,依依惜别。
表弟回去后,被早已得知此事的父亲狠狠地骂了一顿,第二天就到地里参加劳动,虽然很久没干农活了,但出身农村,基础犹在,什么农活都难不倒他,干活的速度比父亲还快。手上磨出了两个血泡,钻心的疼,但他那股不服输的劲还是支撑着他咬着牙坚持下去。
晓雨也被调离了原来的学校,去了一个偏远的小学,一来换换环境,二来防范表弟不死心”骚扰”她。晓雨的母亲开导女儿: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有正式工作,家境殷实的富裕人家,你找一个农民,一辈子吃苦不算,就连下一代也跟着受罪。好明白的事咋就想不清楚呢?喝了糊涂酱子还是吃了肖鹏那小子的迷魂药。父母发动七大姑八大姨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她见一下就回绝了,哭着脸对母亲说:等我通过考试转为正式教师后才考虑此事,你们现在就别忙了。
过完春节,表弟随着打工的人流一起来到北京,初来乍到,人海茫茫,不知落脚何处。晚上,几个同伴在桥洞里滚着破被子睡下,北方的早春还很寒冷,几个人冻的直打哆嗦。两天后在一建筑工地上找到了一份工作,管吃住。用工合同上写着每月底发工资,可四个月过去了,老板拖着才发了一个月工资,表弟一气之下就离开了那个工地,在附近的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卖菜。他和相临摊位的赵勇走的最近,两人性格相似,脾性相投,有什么想法总在一块商量,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这一年,赵勇因父亲病重回老家去了。临行前,赵勇把摊位让给了一个伙伴,把给某大学食堂送菜的业务让给了表弟。新学期开学,一个送菜工因菜的质量问题,引起了学生食物中毒,后勤处随即和其解除了供货合同。这份差事被表弟及时揽了过来。每月能有三、四千元的收入。手里有了些钱,他就在附近的小区旁租了一间房子,添置了厨具,还在二手市场上买来桌椅凳子等简易家具。每天忙完后回来,多少有些家的感觉。
这期间,市场上一位卖豆腐的姑娘走进了表弟的生活。他们摊位相距不远,有急事的时候相互照应一下,没多久便熟悉了,那姑娘泼辣大方,倒追表弟,两人一年后结婚,但谁知表弟媳是一个生性强势的女人,婚后性格越来越火爆,常常是颐指气使,稍不如意,就敲桌子摔板凳,大呼小叫,屋子里比唱戏还热闹,弄得左邻右舍都不安宁。表弟夜里难以入眠,白天精神欠佳,生意也受到影响。忍无可忍,就和那女人协议离了婚。
生活重归平静,没事的时候,表弟总是站在门口看对面熙来攘往的人群,那是一家快递公司的收货点,人气高,生意旺。表弟动开了脑筋,我何尝不可以利用送货的空余时间收快件呢?说干就干,没几天就把招牌挂出来,还别说,第一天就收了几十件。由于他细心认真,半年下来,从没出过一次差错,附近小区的人口口相传,对表弟特别认可,都愿意把快件交由他办理。对面那家快递公司的收货点因为出了几次差错,生意越来越冷清,最后公司经理干脆把这个收货点承包给了表弟,并把这一片送快递的业务也打包给了表弟。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到人力市场雇了七八个人,帮助收件和送快递,俨然一个小公司,这收入可比给食堂送菜高多了,他一阵窃喜,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闲下来一个人的时候,表弟不经意间常常想起过往,想起那段当代课教师的日子,想起和晓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晓雨的影子总是在眼前飘来荡去,欲留住多看一眼,但转瞬间就飘走不见了,不一会儿,那影子不知从何处又飘了回来,若隐若现。他从箱子底部拿出晓雨当初送给他的那件毛衣,怔怔地捧在手上,毛衣已然很旧了,但他却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上面留有她编织时的气息和温度。
说来也巧,有一天表弟在市场上遇见了老家的一个熟人,那熟人竟然是晓雨教过的学生,聊了一会,大致知道了晓雨的情况。
表弟走后的第二年,晓雨通过考试转为正式教师。对晓雨婚恋大事一直很操心的父母这时更上心了,一段时间,相亲成了晓雨最头疼的事。最终,还是由舅舅做主和一个农机公司的会计定了亲,相处半年后结婚。说不上恩爱,谈不上幸福。但日子过得还算平稳。谁知一年后,不幸从天而降,晓雨的丈夫因车祸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在丈夫离去一个月后,晓雨生下了一个女孩,取名美琪。
月子里,晓雨在给孩子擦澡时发现背部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红斑,有人说是胎记,也就没往心里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红斑越长越大,而且向外凸起。跑遍了当地的大小医院,还做了切除手术,但都没啥效果,那块红斑依然随着孩子的身体发育而增大。孩子的病成了晓雨心头最大的阴影。弄得她神思恍惚,心绪不宁。
表弟了解到晓雨的境况,深为晓雨的处境而着急,就通过熟人转弯抹角的找到了晓雨的电话。电话拨过去,一直响着无人应答,再拨,听筒里传来一个略显疲惫苍凉的女声,尽管时间隔了六年之久,但他们还是很快听出了彼此的声音。表弟告诉晓雨,他打听到北京某家医院有位老专家治疗此病很有经验,且治愈过多起类似病例,要晓雨带孩子来北京治疗。
晓雨犹豫了一下,但想到给孩子治病要紧就答应了。来到北京,表弟接站。他目光热切地注视着她,一时却嗫嚅无语。她亦无语。虽然彼此的心里皆是风起云涌,却无法将纷乱的思绪化为语声。她朝着他示意美琪:叫叔叔好。美琪扑闪着一双水灵灵黑豆子般的大眼睛,甜甜地重复着她的话。六年的时间在晓雨脸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迹,她面容憔悴,甚至有些苍老。来到住地,相互倾述了这几年走过的历程,不禁百感交集,感慨万千。吃过晚饭,表弟在附近宾馆租了个标间,让她们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表弟带晓雨母女到医院挂到了那位专家号,老专家看的很仔细,又问了一下晓雨怀孕时的精神状况。说,无大碍,是怀胎时母亲精神抑郁,情绪不佳,气血淤积所致,吃一些和血化瘀的药就会自行好转。以前动过手术,术后没能坚持服药治疗,否则早就好了。专家开了三个疗程的药,要她们半年后再来复查。
困扰了晓雨几年的问题被专家三言两语说的烟消云散,她心里自然特别高兴;再看看眼前为她忙碌的表弟,还是以前的那个他,毫无距离感。她一阵欣喜和感动,脸上久违了的红润再度升起,一时容光焕发,当初那个清纯美好的她似乎又回来了。表弟说:孩子没啥大事,心可以放下了,来趟北京不容易,你就带着孩子玩一玩,逛一逛北京的景点再回去,晓雨点头应允。这样,表弟就陪着晓雨母女游览了故宫、颐和园,长城等。
很快,一个星期过去了,晓雨母女回去的前一天下午,表弟带着她们来到超市,给美琪买了好多吃的和玩具,美琪高兴极了,叔叔长叔叔短的叫个不停,还缠着他讲故事哩。
分别的时候到了,表弟提着大包小包把母女俩送上车,就在车子即将启动时,表弟把一个精致的红色方形盒子交到晓雨手上,“这是我送给你的,收下吧!”晓雨愕然,还没来得及开口,车子已经启动。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光闪亮的钻戒,手捧戒指,两眼痴痴的望着车外渐渐远离的表弟和那双挥动的手,泪珠在眼圈里打转,最终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那玫迟到的戒指上。
2018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