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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养老院见闻之三‖我的UNO牌友

2019-05-16  本文已影响1人  dc6e215b392c

在养老院做志愿者不久,老人们就教会了我玩一种叫UNO的扑克牌,一般是在早上11:00开始,到12:00午饭时间结束。

牌由红黄蓝绿四种颜色和0~9的数字组成。规矩是每个人先拿七张牌,发完后,翻开底牌的一张,是什么颜色就先从那个颜色开始,下家接着按那个颜色出牌;颜色配不上,也可以用相同的数字匹配。都匹配不上,就得在底牌里抽取。另外还有变颜色(wild或+4)、+2(下家加两张牌后颜色继续)、方向反转、跳过下家等符号,变数很多。谁先打完谁就赢了,挺适合老人锻炼大脑反应的。

牌友加上我通常只有四个人,罗伯特、露丝、乔和我。因为每周至少会玩一次,我和这几个老人最相熟。

罗伯特

91岁的罗伯特瘦瘦的,把一辆老人车开得滴溜溜地转。他退休前是一个牧师,却和我想像中宽容、仁爱、耐心的牧师相去甚远。恰恰相反,他霸道、话多、爱抱怨。

负责活动的Deb说,我有次跟他讲,你不是牧师吗,怎么不学耶稣呢?我大笑。

在玩UNO牌的时候,他必须是那一个控制局面的人。发完牌后,他第一个出牌;剩下的底牌,得放在他的手边,由他发给抽牌的人;轮到谁出牌了,要听他的指令;谁违反了规定,惩罚也由他说了算。

比如,UNO牌里有一个规则,剩最后一张牌的时候,一定要喊一声“UNO”,提醒牌友们注意。第一次我忘了喊,他放过了我。第二次,我慢了一秒,被他罚了两张牌。第三次,我手中的另一张牌还没放下去呢,正要喊,却被他抢着喊了,又罚我两张。我气不过,说:“我牌还没放下去呢!”他说:“不管,反正被我抓到了。”我也没办法。后来,每次到最后一张牌的时候,我都会特别大声,满大厅的人都听得见。

罗伯特总是说个不停。每次做运动的时候,工作人员Ryan边做边说怎么伸展四肢,罗伯特都会插嘴。别的老人都对他做怪相,也有人直接叫他闭嘴,然而他偏不。

他的抱怨也最多。有天上午,我坐在门口和别的老人聊天,一转眼11:20了。看见罗伯特气鼓鼓地坐在那里,我问:“玩UNO吗?”

他说:“玩什么呀玩!一上午什么事情都没做!今天伸展运动,我只想有人领着做,而不是对着愚蠢的屏幕!”

我说:“那究竟玩不玩嘛?”

他仿佛还有些不情愿似的,说:“你找到人就玩。”

我找来了乔、露丝,再去叫罗伯特进来。一玩UNO,他就开心起来。十二点结束的时候,他说:“Hannah,谢谢你陪我们玩UNO哦。”

说起来,他也是好哄的,只是需要顺着他的脾气。

他应该是整个养老院里最清醒的人了,并且时时不忘保持他的清醒。没事的时候,他都坐在门口看报纸杂志,或者玩填字游戏。有时玩着UNO,几次变化方向之后,我都迷惑了,忘了该谁出牌。我说:“完了,我老了,记性不行了。”罗伯特听见我这样说,忍不住笑了:“旁边就是memory care center(记忆康复中心),你快去吧!”

      露丝

露丝是我最喜欢的老太太之一。她来自纽约奥本,现年94岁。露丝的个子很瘦小,很难想像她二战时参加过海军。

露丝十多年前随女儿搬到佛罗里达。纽约冬天太冷,老人根本无法出门,而佛罗里达一年四季都很暖和,是养老的好地方。女儿就住在附近,经常来看她,有时接她出去吃午饭、看医生,有时也接她出去玩。女儿来的日子,她总是特别开心。

有天我们正打着牌呢,露丝回来了。她外面穿一件深蓝色的针织开衫,里面是一条红色的裙子。看到她进来,我说:“你的裙子真漂亮!”她扯了一下衣领,高兴地说:“是啊,我女儿今天来看我,带我去参加教堂的小组活动,我还和一个人撞衫了呢。”罗伯特问她:“你去教堂干嘛?”她说:“我女儿非让我去啊,和别的老人们一起探讨人生的意义。”我说:“得了吧,你根本就不需要,你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她开怀大笑。不知是红色裙子的映衬,还是因为她心情特别好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露丝性格随和,她并不那么爱打UNO牌,但每次一叫,她总会参加。她说:“我不喜欢打UNO,但是罗伯特会开心的。”我觉得她是养老院里唯一对罗伯特好的老人了。她也不在意罗伯特对她的“欺负”,每次罗伯特不喊她出牌,她是不会出的。有时手里拿了一大堆牌,还是没有合适的颜色或数字,她就把牌摊开,无奈地说:“我可以退出吗?我牌都捏不下了!”罗伯特说:“不行,没人可以退出游戏!”她只好委屈地继续打。

  露丝也经常坐在门口看书。她是那种优雅、聪明的老人,她的随和,其实是一种善良。有几次到午饭时间,她都想让我留下来吃饭,还说她请我。有次她女儿来接她出去吃饭,她也说:“我想请罗伯特和Hannah一起。”我礼貌地拒绝了,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乔

 乔是养老院里最年轻的老人,才刚刚60岁。他曾是一个特殊教育老师,专门教有精神障碍(mental handicap)的中学生。他有两个孩子,二十五年前,他的妻子就得乳腺癌去世了。

  乔不大爱说话,他总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门口,有时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啥反应。但他又是参加活动最积极的那一个:早上的锻炼、外出吃饭、去赌场、出门兜圈⋯⋯他都会参加。特别感动的是,每次我讲大熊猫啊、讲中国啊,他都很感兴趣。有一次,很多老人去沃尔玛了,我做了PPT,就只有他一个人来听。我坚持讲完了,他也坚持听完了,还提了很多问题。

  原本想跟乔聊很多话题的,特别是美国特殊教育方面的。但是乔的牙齿有问题,牙套貌似很不合适,使得他的发音含糊不清,交流起来就特别费劲。

  玩UNO牌的时候,乔总是默默地。他没有牌可出的时候,罗伯特总要发给他好几张。有时到他那里了,他还没说话呢,罗伯特就说:“你是不是需要抽牌啦。”立马就给他扔过去几张。这时,我总想“主持正义”,提醒乔:“你有同样颜色的吗?或者同样数字的?”有时告诉他:“你不用再拿那么多张的。”乔却也不反抗。他的脑子是清楚的,他知道该出什么牌。但是因为罗伯特总多发牌给他,他就从没赢过。我想,要么他是不愿计较,要么就是没有力气。

  乔虽是养老院里最年轻的一个,状况却并不好。可以说,我是眼见他的状况一步步变差的。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拄着拐杖,后来去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再回来时,就挂着氧气瓶了。两周前,急救车又来把他拉走了,再回来时,他已经坐着轮椅了。

  我想,他也很努力地想要保持健康,所以才积极参加各种活动吧。可是,很多事情真的说不清楚,在这个养老院里,除了上帝外,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是最先离开的。

  但这,又是我们不得不去坦然面对的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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