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往事书
一
两千多年前,时间若是春天,花开春暖,一方诸侯之国晋的郊外只怕也是桑林葱郁,修竹滴翠。
桑园中一位年轻的公子和一位白发的老人正在谈论着,公子锦衣华服又彬彬有礼,听与问都是有礼有节,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都是那个时代的王孙公子对礼的完美阐释。
桑林外,另一个年轻人驾车而来,到了桑林下,被另一个青年拦住说:里克,公子正在问学,我们进去轻一点。
光影散淡的树影里,三位年轻人彬彬失礼,默默退出,驾车而去的动作犹如美丽的舒展的剪影。背后是郊外闲闲如家常的谈论:
“那位就是申生公子和他的兄弟狐突和里克吗?”
“哎呀,姜夫人那么美,怪不得申生公子那么好看。”
“看这位公子又好学又懂礼,只怕比即位后比我们的晋侯还要好呢。”
“可是听说现在晋候只宠骊山,只怕会对我们的公子不利。”
“不利又能怎么样,公子这么优秀,晋侯就算是再宠骊姬,难道能寻出来公子的过错不成?”
车架上,狐突问道:公子,你都听见了?”
那位公子温和的笑着:“听见了。”
里克接着问:“公子怎么想?”
那位公子依旧淡淡的笑着说:“没想什么。”
几个月以后。
书房,灯下。
窗户是半开着的一阵风来,吹得灯影摇曳犹如灯下下三个年轻人的情绪。
“兄长,让我们去守城这都是骊姬和君父的那两个敝人在父亲面前说坏话,想把我们都赶出去让他自己的孩子立为储君?”夷吾到底年轻一点,话也说的着急。
“夷吾,话不可乱说,兄长可一直都是世子,又不曾有过一点过错或者失德,还是听听兄长怎么说。”重耳到底要稳重多了。
门外是内侍的报告:公子,都收拾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曲沃?
“兄长,我们真的去守城吗?我们就这么由着人想赶出去就赶出去?”
申生依旧平静的看了他一眼:“父命不可违背,君命更加不可违。”
两位兄弟已经告辞,夜色也已经很深了,申生还是没有睡意,听得外面一阵风声,不经意的又想起来大司空的一句话::公子还就没有觉得危险吗?世子是将来的一国之君,那里有加封城池的先例?
一直间,觉得夜色微寒。
一年后。
军营。甲胄在身的申生以前的儒雅变成了威武,中军旗下,他默默的看着中军帐子窃窃私语的将领:“不杀尽敌人,不许回师。”这是什么命令?敌人赶跑不就行了,怎么杀的完呢?晋侯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废了我们公子?要是这样子,这个仗谁还给他打?
我说公子,不如您还是赶快逃跑吧,逃到别国去,反正如果天意要您是晋国君王,您总是会再回来的。
一直没有说话是申生这时候才开了口:“杀敌是为了晋国,不管晋候的命令如何,我总要尽力去做,这是我现在的责任,只是现在国君赐我两色偏衣,一枚金诀,不知各位可解何意?”
“那有什么,衣服分一半给您,就是国家一般的责任在您身上了,可况金子还那么贵,象征着您的身份没人可比了?”
“不见得,衣服说明心里已经有了二意,诀也有诀别的意思,金子是坚持,只怕是坚决的要疏远您了?”
“不见得吧,如果要书院您,为什么把重兵又交到您的手上呢?”
“公子,现在天寒地冻,决战不宜,而且您听这命令,就算是打赢了只怕国君也未必满意,您还是别傻了,为自己打算吧。”
“如果真是这样,公子您怎么打算?”
所有的眼光一起看过来的时刻,年轻的公子握了一下手里的佩剑,微微吸了一口气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想为国不忠,为子不孝,如果真的杀不尽敌军,我选择战死沙场。
行军路上,两个小卒子轻轻的聊着天:大帐里研究出来怎么打这仗了吗?
“别提了,他们根本就没说这个,就看着两件衣服说了半天听不懂的话。”
冲锋号响,主战车上,一袭战袍在朔风中猎猎飞扬,周围是千军万马的战场。
几年后。
晋宫。
一个粉妆玉琢的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咬着银牙,狠狠的说:“我看那个老头子就没有让我的齐儿做世子的打算,那是呀,那个不是他的儿子,但是我的儿子就一个,我不能让他这么给我拖着。”
屏风前,美人儿对那个脱下了战袍回复了温文尔雅的公子燕语莺声:“想我跟你的母亲同侍先王,不想姐姐她先我而去,我们也是姐妹情深,这几天夜里总是梦见他,不如您去庙里祭奠她一下吧,回来把祭肉带回来给你的父亲就行了。”
公子答应,敛衣施礼而去。
然后沐浴更衣。
然后隆重的祭奠。
然后一丝不苟的带回祭肉谦恭的奉上。
六日后。
晋献公打猎回来,美人儿带着火一样热情旋风般过来:“大王呀,你怎么才回来?世子祭奠了夫人,祭肉都放了几天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先给狗狗尝一下吧。”
然后一条小狗吃了祭肉口吐白沫而死。
然后美人儿故意的花容失色,然后国君震怒。
两日后,曲沃。
“公子,您要想办法为自己辩白呀,这件事情明明就是骊姬做的。”
“我知道,可是父亲他已经到了这个年龄,离开了骊姬他还有什么乐趣。不如一切随了骊姬的心愿,他让父亲多开心几天也算是我尽了孝了。”
白绫飘落,申生自缢。
清明前,往事书二
关于申生的故事,似乎一直都在晋文公故事的开始处,似乎是在说晋文公重耳也就是申生的弟弟出逃时候的国内环境,或者是反衬一下逃出去的人是多么的智慧,一般情况下将历史故事的人下一段酒肆晋文公的一路遭遇和大器晚成和春秋霸业,毕竟他才是有故事的人,相对来说做为哥哥的申生不过是一个历史的交代,一段故事的点缀,至于历史意义,好像就后来的诸葛亮教导荆州公子刘琦的时候拿出来用作了一次现成的例子,把逃跑的主意说的委婉和有学问一些,其他最多也不过在注解三十六计的时候当“走为上计”的反面例子,他的故事不过是别人故事的一个辅助,历史舞台上的配角,一个有点迂腐有点傻有点善良的可怜形象,看不见什么风采。
也许那样的死去我们无法理解,可是每个人都有他们要捍卫的东西,如果付出了生命那知道代表他们自己觉得值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守护,如果我们的评价若只有一个迂腐和愚忠,只怕也太过敷衍,隔了太多的光阴,我们没有办法理解真实的真相,也不见得能理解他们的守护,所以有什么理由妄言对错,有什么资本谈论值得不值得。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像申生这样的死,与国与家没见什么好处,而且与后人也没有留下太多值得津津乐道的东西,在那个占尽先机的时光里,有多少人死的扑朔迷离众说纷纭呀,所以他这样的死若要归类只怕也应该是轻于鸿毛类别的吧,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死的日期也是因为他的位置而不是他本身生命的质量和影响。
掠过两千多年的岁月逆流而上,在那一场春秋里闲步,看到这个王子的人生片段,也并不是波澜不是壮阔,也不是独立不是特型,就是以前从不曾留意过,于是就留神多看了一眼,想着那样的生存空间里也许有一系列曾经鲜活过的人生片段,他人生的空间里也有青春也有成长,他在他的位子和身份里也做过只是属于他的事情,在他为世子的时候未尝就没有过治国的梦想,在他率军杀敌的时候未尝就没有过为国的情怀,在他真心对他的父亲的时候也憧憬过换来的是真心的信任和疼爱吧,在一系列的命运起伏里,他也许也有过邪不压正的信仰。
历史,成败掩盖了太多的是非。
历史在周之后,商纣王一无是处,历史在贞观之后,李建成的一生就很难找到为唐建立过什么功劳。
点墨印染,满纸氤氲。
看书不小心又看走神了,看了一个书上一笔带过的人陆陆续续想起来这么多,怕又要被人笑满园森绿中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在莺歌燕舞鸿飞鹤鸣里随手捡来一支飞鸿落下的羽毛细作端详,偏偏就知道了一片翎毛也曾附在一个鲜活的生命上,每一个生命都是一段时间具体的承载和注释。
不管怎样,就算是失败和微不足道,他们到底还是在一个时代里有名有姓的人。
在这一片羽毛的背后,岁月的光阴里依稀可见还有无数的人生落在今天的史书上,只是做了某个战役死去的数字的组成部分,那些事故的数字里有过曾经明媚的青春和鲜活的梦想,就觉得历史沉重的不敢回头望,一时间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传说中神仙总是让人逃离时不许回头,忍不住回头看的人就会变成石头。
关于春秋的这件往事里,最后战国的起点“三家分晋”追溯的源头还是因为晋献公听了骊姬的话分化世子申生的权利所至。
果总是有因引起,只是有时候伏笔会很长。
一只蝴蝶煽动翅膀也可能引起一场海啸更可况是一个人的生死,所有的生命不管怎样的卑微,不管怎样的被忽视和草菅,不管怎样的被忽略和抹去,若是没有被妥善的相待,若是被肆无忌惮的打击,压榨,施暴-----也许一时是会被无声无息的摧毁,但是绝对不可能一点儿影响也没有,那影响也许是至深的恐惧,也许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也许一时看不出来,但绝对不会没有的。
一片羽毛没有什么要紧,轻飘飘的不比泰山,然而漫天被忽略的鸿毛飞起来就可能是哀鸿遍野。一片雪花也没有什么重要,漫天的飞雪却是彻骨的寒冬。
清明,追溯起来是关于重耳和介子推的故事。
作为哥哥的申生的故事在他们之前,其实跟清明这个节日没有什么关联。
却忽然想写写他。
为他被说成失败的人生里,也可能有过清明的理想,并且为之坚持,也许月朗风清的人生。
那是清明的另一个含义,天清气朗,清洁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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