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仙

十三岁那年，木晚死在了黎阳面前。

她双手各握一支笔，两手交叉立在画着符咒的桌上，口中念着：“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木晚放手后，两支笔笔直立在桌上，笔尖处渗出血来。

黎阳听见雷声，闪电透过窗户打在木晚的脸上，显得格外苍白。

他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血顺着桌上的沟壑，一直流到木晚脚边。木晚平静地倒下，没有半点痛苦地离开了人世。

木晚留给黎阳的东西，只有一支钢笔。

黎阳每天都将这支笔带在身边，却从来舍不得用。

一天他俯在书桌上，右手拨弄着钢笔在桌上打转，忽然觉得右手不受控制，在纸上划拉了几下。

他被吓了一跳，直起身来。左手也开始不受控制自己抬了起来，双手协作往钢笔里灌满了墨水，随后铺开一张纸，右手迫不及待地拿起笔，却顿住了几秒钟，才颤抖着写下：“你别害怕。”

黎阳感觉到那股控制着他的力量从他身上移开，钢笔一下子从他冒汗的手里滑落。他问道：“你是什么人？”对方没有应答，拿起笔在纸上写：“我听不见。请你写下来。”

黎阳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勉强握住笔写道：“你是谁？”

“我住在这支钢笔里，我是你的笔仙。”

笔仙？黎阳想起木晚走的那个晚上，眼中透出惊恐。

笔仙似乎察觉到了，接着写道：“我不会伤害你，我可以帮你。”

黎阳一开始对笔仙很是防备。

他从小到大朋友并不多，木晚是最要好的那一个。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他一直相信他会和木晚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木晚死后，他原本就不外向的性格变得愈发内向，身边更是一个好朋友也没有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笔仙对他并无恶意，还会和他聊天，开解他的烦心事；偶尔他写不出来的作业题，笔仙都能写出答案；笔仙似乎还拥有一些超凡的力量，比如能使他的伤口快速愈合。

慢慢地，黎阳的生活离不开笔仙。

后来，黎阳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他在纸上写道：“笔仙笔仙，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很好。”

“我想和她在一起，携手共度余生。”

过了许久，笔仙才写道：“好。”

黎阳和女孩在一起了，在这之后，黎阳跟笔仙谈心的频率明显降低，从以前的每天好几次变成了三五周一次。

黎阳自己也感觉到了，他有一天写道：“笔仙笔仙，我最近好像有些冷落你。真是对不起。”

笔仙迅速写道：“没关系。”

好景不长，黎阳患上了不治之症。他想让女孩离开他，女孩不肯，坚持要在他身边照顾他。

趁着女孩出去给他倒便盆，他拿出口袋里的钢笔，在手心写道：“笔仙笔仙，我知道我这样问会很自私，但我还是想问，你能治好我的病吗？”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真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啊。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治不好你的病，但我可以让你成为她的笔仙。”

“像你一样？”

“嗯。你会代替我，住进这支笔里。”

“那你怎么办？”

过了许久，纸上浮现笔仙的字迹：“我心愿已了，是时候离开了。”

钢笔的笔尖渗出血来，染红了纯白的被单，爬上黎阳的手指。

女孩倒完便盆回来时，黎阳停止了呼吸。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的木晚在一片猩红之中向他走来，向他伸出双手。他一伸出手，木晚就会被一张漆黑的大口吞噬，张开时变作一片猩红，如此往复。

醒来时，他发现女孩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那支钢笔，默默流泪。

而他，身体半透明，像一团有形状的空气浮在半空。

他想告诉女孩他回来了，但他现在只是一个魂魄，只能从钢笔中穿过，拿不起笔。

要怎么做才能拿起笔呢？

他的手掠过女孩的手背时，女孩明显颤抖了一下，回过头来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才又转过头去。

他面露微笑。他明白了。

黎阳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右手握住女孩的右手，左手握住女孩的左手，环抱着女孩，在纸上写下：“我回来了。”

顿时，一股暖流朝他袭来。

过去的十年间，他也一直被别人以这样的姿势环抱着。

原来她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