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进说:“那个肥仔不是我捅的。”
(1)
我与阿进认识了十年,在我眼里重情重义、肝胆相照、情同手足、这些成语无微不至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身上体现。
我与中学起就在同一所学校就读,上大学时他留在了北海,而我去了北海相邻的城市。
从此我们两别,很少再主动联系,以为彼此都不会再见面。
唯一的联系就是逢年过节永远不会忘记的某某某节日快乐,而每当我们彼此收到这样的信息时,我们就会相应的回复那句经典的‘同乐’。
记得刚认识阿进时是我刚上初一时,那时候的我畏畏怯怯,害怕与别人打交道。
经常会因为几个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议论,就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他们口中的笑柄。他们嘴上时不时的讥笑,我看到便会心如乱麻。
其实这都源自于那时的我长期被高年级的混混勒索,所以在心里产生了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每个星期三的中午,那三个混混便会如期而至的在学校门口等着我,等着收我口袋里属于他们的零花钱。
在已经记不住是第个星期三的我,那天依旧被他们摁到了学校后街的。
学校的后街每天基本不会有多少人路过,这个位置偏隐蔽,有利于他们的勒索计划。
我被他们堵在角落里,四周的围墙如同囚禁飞鸟的牢笼,把我死死困住。
我可以看见围墙里那探出又在移动的发梢,也可以听见高跟鞋踩过路面发出‘哐哐哐’的出声音。此时的我就像是看见森林的鸟儿,却被困禁在那鸟笼之中。
被吓的魂不守舍的我,从口袋里哆嗦着拿出那张存了好久的一元钱。
其中一个留着长发的人一把从我手中抢走了那一元并说:“这么穷,看看你那样。”,说着并用手推搡着我。
得到钱的他们并没有就此罢休,想着再好好羞辱我一番,我被他们围着用手推来推去,委屈的想法似乎就要通过眼泪表达出来。
就在即将要爆发的瞬间,只见不宽不窄的深巷角落尽头走来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他便是阿进。
阿进留着个平头,书包挂在一只肩上,另一只手插在裤子的口袋中,径直的向我们走开,眸里透露出一种无所谓的神情。
他们停止了推搡我的动作,转身向阿进走过去,心想着又有一个送上门来的,想故伎重演,再捞些钱财。
那个长头发的混混看着阿进趾高气扬的说:“小鬼,借点钱花花。”
阿进面不改色直接无视眼前长头发的混混,并用肩膀故意撞了一下他,搞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知道我是北二中…哎哟我操。”
长头发混混话到一半,顿时只觉得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发现指尖染着鲜红的血。
鼻血顺着他的人中流淌,不一会儿整个下巴便被染成血红色,看着很是慎人。
“给我滚,以后再收他保护费,就不是你鼻子流血的问题了。”阿进冷冷的说,语气像极了一个久经沙场的嗜血战士。
长头发混混和他的小弟被眼前的阿进吓到不轻,连滚带爬的夹着尾巴不一会儿便在巷子中消失。
留下原地看得一愣一愣的我。
阿进把地上的钱捡起,缓缓的走到我的面前递给我说:“没事吧?”
“没没…没事。”我支支吾吾的说着,心里顿时充满了仰慕之情,认定着以后就跟着他混,他就是我的大哥。
“你叫什么名字?”阿进看着我饶有兴趣的问。
“奕明。”我弓直了背,用手拍被推皱的衣服。
“行,我叫顾进,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阿进对我笑着说,一种从心里隐隐上升的安全感笼罩着我。
我自诩的认为我认识了个大人物,以后走路也多了几分自信,不再那么胆怯。
自打阿进上次仗义相助之后,我便也学着他那帮小弟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整天进哥长进哥短的叫。
阿进开始抽烟,我也学着抽烟,阿进不务正业,天天逃课和别人聚众斗殴我也参与其中。
那时的目的很简单只有一个,就是想跟着他混,觉得他很威风,自己也能沾一点光,不会再让别人有机会欺负自己。
直到有一天,我与阿进两人进在厕所里抽着烟。厕所里的尿碱味很冲,加上烟味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但很是提神醒脑。
阿进深吸了一口烟,良久才从口中吐出,他皱着眉毛说:“阿明,你别这样了。”
“进哥,怎么了?”我停下吸允的动作,等待着阿进的回复。
“你与我们都不一样,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更和我那帮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的人不一样,你应该做你自己的,而不是现在这样跟着我混日子,躲在厕所里抽烟。”说着阿进又猛吸了一口烟,直接到了烟蒂。
平时一向沉默寡言的阿进突然说了这么多,我竟该不知道该回答他。
我突然语塞了。
“还有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看,你别一直叫我进哥,听着生疏,你叫我阿进吧,就像我叫你那样,好好学习考个好的大学,烟也别抽了。”
阿进说完这句话,夺过我手里即将燃到烟蒂的烟嘴扔到了厕池里,惊得许多苍蝇无头乱飞,跐溜的一下火星浸没在那污水之中。
从那天起,阿进在我心中的位置也变了,他不再是我所谓的“大哥”,而我也不再拿自己当他的“小弟” 。
高中时,阿进还是像往常那样混日子,心思都没有放在过学习上,窜学逃课是家常,聚众斗殴是常事,直到有一天阿进遇到了小惠。
小惠是在高三的那年出现在阿进的生活里,来的很突然,纵使我也吃了一惊,一向对女生没兴趣的阿进,忽然像是个打了鸡血的奋青。
这一年阿进因为爱情疯狂的进步着,他朝着他俩既定的目标前进着。
高考放榜了,阿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考进了北海的一所本科大学,这种感受或许只有我能理解,因为我都看在眼里。
阿进怀着激动的心情和小惠讲,没想到结果却不如人意,小惠并没有考上。
俩人坐在学校的跑道上看着白云慢慢的散开,心里很是失落,小惠坦言如果考不上本科就不会继续读大学。
开学了阿进去到了那个没有小惠的大学,而小惠便在红旗街的一家西餐厅做服务员。
每个月的月初,阿进的银行账户上都会收到一笔额外的钱,那是在西餐厅上班的小惠寄给他的。
尽管每次阿进都说别再寄了,小惠还是悄悄的给他打去,一直持续到了大二,他们俩人的感情发生了变质,才得以停止。
这一天阿进利用学校的假期,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来到小惠上班的西餐厅看她。
阿进想着好久没见面的小惠,想着与她见面的样子,她会说什么?一个拥抱还是一个期待了很久的香吻。
想到此处,他不禁莞尔一笑,低头闻了闻怀中的玫瑰花,芳香四溢,小惠肯定会很喜欢。
进到小惠所在的西餐厅,没想到阿进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只见小惠和一个面容俊俏身着体面的男生有说有笑,小惠时不时还把头依偎在那个男生的肩上。
看着依偎在他人怀抱的小惠,阿进手里的玫瑰也随之掉落在地上,他怔了许久,心情像是从山顶跌落到了山谷,思绪很是混乱。
如果什么是人生的大落,也莫过如此,自己心爱的人,在他人的怀抱中,而自己却在一边看着。
那天晚上阿进去北海的红旗街买醉,由于醉酒和一个肥仔口角不合,便大大动手。
阿进情急之下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折叠式匕首,朝肥仔的腹部连捅了好几刀,肥仔倒在血泊之中,好在最后送到医院捡回了一条命,不然阿进就不是区区的两年。
阿进最后手上拷着冷冰冰的手铐被警察带走,他对自己持刀故意伤人的事供认不讳,而他也将在监狱里度过自己人生中最暗淡的两年。
阿进的学业也因此停止,每当校园里有人谈论起他,周围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给自己的名声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2)
一六年的一个早晨,北海监狱外的榕树被寒风吹得吱吱作响,严寒而无情的冬季带走了那些代表生机盎然的树叶,只留下了一排排的榕树叉矗立在这监狱外围。
榕树叉像是个孤丧的老巫婆,与这座监狱的格调互相衬托。
天灰蒙蒙的,风吹得呼呼作响,好像多年以后的雾霾提前飘到了这里,我站在监狱大门口,裹了裹身上的大衣,颤抖的感觉也随之减缓。
嘴里的香烟抽到末端,我随之扔到地上,用穿着靴子的脚往上一碾,烟头随既熄灭。
“这个点该出来了吧。”我看着手腕上的手表心想着。
突然,监狱大门从里面传来门轴卷动的声音,那声音在这空旷的周围格外响亮,就像是电影行军时的号角,浩荡而悠远。
那个铜墙铁壁般的大门缓缓向左移动着,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启动了,门下的轴轮已经是锈迹斑斑。
大门的缝隙越拉越大,渐渐的一个人影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身穿灰色的马甲外套,留着干净利索的寸板头,右手提着个行李带缓缓的向我走来。
我与他咫尺距离,他的面容很是安详,但却略显几分沧桑,下巴与脸颊很是干净,看得出特意收拾了一番。
他的双目炯炯有神,眼珠子时不时转动着,端详了我好一阵子。
良久,他笑着对我说:“阿明,两年了,你怎么还是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
“不敢变,也不想变,这样才熟悉。”
我俩口中的白雾交汇在一起,谁也分不出谁是谁的。
“来一根?”我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烟,抽出一只递给了眼前的他。
阿进看着我手中的香烟,惊讶之余还是接了过去。
“想不到你还是也抽起烟来了。”
我把手伸到他的面前,火石擦燃的火星在我的掌心骤然升起一道明焰,在这个天气显得格外突出。
阿进低头凑了过来,随着他嘴角的颤动,香烟被点燃,随即一口烟雾在他口中吐纳,又飘散在空中。
“其实那个肥仔不是我捅的。”
良久,阿进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使我背脊一凉,大为错愕。
“那是谁?” 我的语气变得深沉起来。
“阿明我问你,你忘的了小晴吗?”
阿进说完这句话提着他的行李袋缓缓向监狱外的过道走去,留下一脸愁容的我。
我看着阿进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的背影还是如以前那么高大。
不,是更加高大了,坚不可摧。
(3)
顾进独自一人走在北海夜幕下的红旗街,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像个孤魂野鬼。
海风吹来了,他便凑着脸去迎合。
汽车鸣笛了,他便迎着身去无视。
他随便找了一家路边的大排档坐下喝起闷酒,三杯两盏下腹,他的脸微微泛红,平时千杯不醉的他,如今却被几杯啤酒醉到了心头。
顾进看着玻璃杯中缓缓升起的气泡,心里顿时翻起了一股苦涩的味道,他拿起手机犹豫了下,还是给萧小惠打了一通电话。
始料未及的萧小惠想不到顾进就在红旗街,她接到了顾进的电话匆匆的赶到了他所在的大排档。
红旗街她再熟悉不过了,曾经的每个夜晚,他们俩都是在这里喝酒撸串。那是属于他们俩的记忆。
顾进看着眼前的萧小惠,她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发丝却粘在她的嘴角,身着体面的大衣,脚踩着高跟鞋,却没想到高跟鞋不是那么的合脚。
顾进没再看萧小惠一眼,而是低头自顾自的喝着闷酒。
萧小惠看着一反常态的顾进,心里捋过千万条思绪,知道了自己的事情终究还是被顾进知道了。
“阿进我…。”萧小惠想说着什么却又奈何难以启齿。
“别说了。”顾进对着阿惠大手一挥,“我什么都知道了。”
顾进拿着半瓶啤酒蹭着桌子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再见…。”他说着把啤酒倒在了自己的头上,酒水顺着他的脸庞流到了肩上,直至全身。
顾进把啤酒瓶一甩扔到了隔壁桌正在吃烤生蚝的肥仔的碟子里,蚝油溅得肥仔一脸,肥仔一脸不爽的叫嚷着。
“操,醉鬼他妈的找事?”肥仔把手里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站起来凶相毕露的看着顾进。
顾进转过头看着肥仔不屑的一笑:“怎么?臭嗨。”
说着顾进操起桌子上的啤酒瓶就往那肥仔的脑门砸去,“啪” 的一声,只听到肥仔一声惨叫,顾进隐约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什么东西划破有点粘稠。
一股热血从肥仔的脑门顺流而下,他用手摸了摸那见红的额头,隐约觉得有玻璃渣嵌进他的皮肉。
肥仔急红了眼,冲过去揪着顾进的衣领往大排档旁的胶凳一甩,顾进趴在了乱凳之中,疼得他捂住胸口闷哼一声。
“别打了,求求你。” 萧小惠看着被打趴在地的顾进,上前拉着欲挥拳的肥仔。
“走开!臭婊子。”肥仔把手一甩,弱不禁风的萧小惠随即被掀在地上。
“不准你这么说她!” 顾进叫嚷着,突然站了起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式匕首疯狂的朝着肥仔挥舞着,嘴里不断癫狂的喊着:“去死吧!你们这些狗男女!”
由于醉酒的原因,顾进手里的匕首变得不具备任何杀伤力,肥仔轻松的躲过了他多次“致命”的挥砍。
“砰” 的一声,只见肥仔操起桌子上的铁盘打掉了顾进手里的匕首,匕首叮啷一声朝着萧小惠倒下的地方飞出几米远。
霎那间肥仔再次把顾进放倒在地上,如雨水般的拳头密集的打在他的脸上与腹部,疼得顾进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张弓。
“呲”的一声,只见不知何时落在远处的匕首被萧小惠拿在手中,她往肥仔背上狠狠的捅了一刀,等肥仔发觉过来,他的后背已被不停涌出来的鲜血所浸湿。
插入肥仔后背的匕首被萧小惠抖个不停的双手拔了出来,她看着自己被鲜血所染红的双手,“啪” 的一声,粘着血渍的匕首掉在了地上,萧小惠的身体已经抖成筛糠。
“我…我我我不…不是故意的…。” 带着哭腔的萧小惠瞠目结舌的说着。
顾进听到自己耳边的咒骂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苦的呻吟声,他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倒在血泊中肥仔,瘫在地上的萧小惠,顾进的酒意早已冲散,他举步维艰的向萧小惠爬了过来。
“你快走!”顾进双眼布满血丝的看着萧小惠说,“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北海!”
说着他拉着萧小惠的手往自己身上的衣服揩擦着,试图抹掉那双手上的血迹,并对着那把掉在地上的折叠式匕首一直反复不停的用衣服擦着手柄。
“阿进我…。”萧小惠流着眼泪看着眼前匍匐在地上做着这一切的顾进。
“滚啊,难道想等警察来了把我们俩都抓进去吗?你还有大好的年华,不应该在里面度过。”顾进艰难的站起来拉扯着瘫在地上的萧小惠。
“阿…阿阿进,对不起,我…我,你的有情有义遇上了世俗的我。”萧小惠说完这句话,闭眼低头吻了顾进的嘴唇,两行眼泪划过她的脸庞,她站起来转身便消失在红旗街的转角处。
顾进看着萧小惠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对着夜幕下的天空破涕为笑,不一会儿阵阵警鸣声便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