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龙井
当公园里第一枝桃花向阳而开的时候,我总是有买舟南下的冲动。尽管,我已经不再是聊发少年狂的年纪。
龙井,龙井我思念,那一路上重重叠叠墨绿深绿浅绿,水粉画一般。
如果在某个清晨,有那么一丁点的雨,那漫无边际的绿色也会流动起来,乌篷船,穿蓝色手染布衣的船娘,衣上是再传统不过的凤穿牡丹的图案。转过山坡有几株丹霞样的桃花树,小雨牛毛,花瓣辗转。
躺在小楼上,也会被深巷卖杏花的人不经意地唤醒。
轻吐轻纳,能够分辨出空气里流动的,哪里是绿叶香,哪里是花朵香,哪里是新涨的春水香。此刻,这丁点时光近乎奢侈。人生,似乎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刻并不多。所以,更加珍惜。
似乎白娘子也是在这种天气里,袅娜地撑把油纸伞,会到许仙的。许仙,那样一个油瓶倒也不扶起的书生人设,竟然把心智将成仙的白素贞迷得五迷三道。
女友说春天于她,是吃。
以荠菜为首的各路野菜,以榆钱槐花为首的树梢美食,以各种竹笋蘑菇为首的山珍,以开河鱼为首的河鲜。以快递物流为网,打捞这些口舌之物,等吃得七七八八了,春也过尽了。
于我而言。春天是喝的,它是那盏碧绿的茶汤。
西湖的龙井,苏州的碧螺春,扬州的绿阳春,宜兴绿,浮梁绿,一路行来,有山处必有泉水有绿茶。
我最爱的,莫若龙井。
龙井,龙井扁平的茶形,似一叶舟浮于湖水之上。其味豆香,口齿生津。香未尽,唇齿已是那连绵不断的甜意。那是来自春天最好的馈赠了。坐一处明窗下,对着窗外的红花绿柳,再来一份碧色的绿豆糕,可抵陈年旧梦。
亦舒笔下几个功成名就的女子,在情场拼杀中一条血路后,于豪宅隐遁。穿白色衣裙,眉目如烟。又宽又大的半旧宅子里,简而又简,仅有几张红木桌案,阳台蓄养着紫藤,手上清朝斗彩茶盏中搁的,就是龙井茶。
与虞姐打交道五六年了,每年都会从她那儿拿点龙井。是那种资深茶客才寻得到的百年树龄的群体种龙井。它是西湖的土著品种,不羁于形,采摘时间晚,味道却更馥郁,具每年春天最爱的味道。虞姐用来炒茶的右手,比左手粗糙,厚实。这舌尖上的鲜味,就是凭着手指手掌到热度和鲜叶的辨断产生的。
龙井,龙井虞姐的公公近九十岁了,精神矍烁,忙不过来时还帮忙炒茶。闲下来,玻璃杯里永远是龙井,那,是陪伴了他近九十年的生计,也是挚爱,也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