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
饭厅的窗户向外望去是几棵高大的槭树,大抵是春日将至的缘故,树顶阳光充沛,有鸟儿举家搬迁,端端正正地在树梢间搭了一个巢。
我向来钦佩鸟儿衔枝筑巢的本领,不起眼的小树枝衔在喙中、握在爪下,然后精巧地拨弄摆放一番,不过几日就能为自己搭建一个舒适温馨的小窝。
眼见着树上的这个鸟窝由起初单薄的小树枝变得越发殷实起来,我也开始好奇我们将迎来什么样的邻居。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一只喜鹊跳跃在枝头,这下算是和新邻居打了照面。它头颈背尾均呈墨黑色,唯有肩羽和腰腹处纯白,身形圆润,羽翼丰满又透着光泽,它在枝头活泼地蹦蹦跳跳,时不时地还歪着个小脑袋,转着圆不溜秋的黑眼睛,好像在从外部仔细审视它的新家。
喜鹊大概是种很有人缘的鸟类,自古就有画鹊兆喜的习俗,把喜鹊入了画,就成了幅寓意吉祥的报喜图。欧洲这边的看法倒是大相径庭,传说喜鹊喜欢收集亮晶晶的物体,尤其是戒指耳环这类的,通通都衔回巢内,至此便落得个“偷窃”之名。
随着天气的逐渐转暖,我常常看到几只喜鹊落在枝头,稍事停歇又再度扬羽而去。看鸟儿飞翔是件乐事,羽翼伸展,纵跃而下,随风拍打翅膀,便能纵情穿梭于林木之间,翱翔于天际之上。
我一般不会开窗惊扰它们,虽然喜鹊爱在民居周围活动,但毕竟是天性自由的鸟儿,怕是不适合热络地招呼。
楼下花园里有邻居买的鸟食,用网兜装着挂在树上,小鸟们便透过网兜上的洞去啄食,来去自由,并不用在人类期盼的目光之下机警地衔食,然后又飞快地离去;而人呢,也不用一遍遍地把谷物撒在地上,然后焦急地等待小鸟的现身。
我偶尔站在窗边看着,花园里没人,只有来来往往的在空中飞舞的身影,飞来的多是麻雀、蓝山雀、红胸鸲这类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喜鹊这类的大鸟倒是基本不会来,想必在旷野田间寻得的食物更合它们的胃口。
我觉得这样的喂食方法所产生的距离刚刚好,鸟儿的到访已经为花园添了活力和诗意,并不再需要以施予者的身份自居,期待着被施予者的感激涕零。这些鸟儿自由往来于天地之间,并不适合用笼子圈住,往往也圈不住。
我又想到小时候和一群野猫的故事。家附近的野猫产了一窝小猫,我那时不过十来岁的样子,看到这些柔软的小生命真是满心的怜爱和欢喜。
每到午饭时间,我都会想方设法地给它们弄点吃的,鱼汤肉汤泡点饭,或者骨头上留点肉,积着攒着留给它们。有时它们跳在房顶上,沿着瓦片迈着轻盈的步伐,我就跑到二楼的窗边,打开窗子,把饭盆递出去;有时它们等在家后院,一开门就喵喵喵地朝我叫唤,想要讨点吃的。一来二去,就慢慢熟络起来。
我喂了它们好久,我给它们起了名字,我自觉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有一天,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主意,想把它们请进家里来玩。正是午饭时间,它们都在后院,我把家门打开,把小块碎肉放在地上,一块接一块,从家门外的水泥地一路铺到家里的瓷砖地上,小猫们果然毫无戒备地顺着香气走进了家里,然后我顺手关了门。
就在门声响起的一瞬间,好似一声惊雷,它们惊慌失措,满屋乱窜,有只奔到了客厅,正拽着窗帘往上爬;有只跳上了卫生间的洗手台,打翻了我爸的烟缸,正要跳向窗户;还有只跑到了微波炉的上面,在撕扯着纱窗……
我吓得目瞪口呆,赶快把家门打开,再逐个房间把它们清赶出去。大概用今天的话说我就是个熊孩子,不过爸妈好像没怎么骂我。爸说,野猫不适合家养,就算抓住了也要用黑布遮住眼睛,遮个几天才温顺,你看它们爬窗帘、撕纱窗,其实都是在找光亮,都是想回到外面。
“都是在找光亮”,这句话我一直记着,最初以为大概野猫的视力有局限,一定需要强烈日光的照射,才能感到安全。后来才意识到,这些它们在找寻的光呀,也是窗户外的那个无拘无束、来去自由的世界。窗子里面的世界未必不好,只是它们未曾习惯过。
经过这一次,我依然会给这些毛茸茸的小生命准备吃的,只是再也没有试着“驯化”它们,试着把它们世界里的光亮夺走。
我养过狗,我喜欢犬类热情忠顺的性格,狗和人类的共同进化大概有一万多年了,所以当人直视它们的眼睛的时候,不会看到与之在生物学上近源的豺狼的凶狠,相反,它们眼神里流淌出的是万年间相依相偎的温顺和信任。
我也去过动物园,里面有围栏有玻璃,有我们平日遇不到的珍奇异兽,可以一睹其风貌,可是那些假山、池塘、沙坑、树木,和投喂进来的食物,究竟舒适与否、可口与否,怕是永远不会有答案。
大自然包罗万象、胸襟宽广,我对它怀有敬畏之情,我想,如果可以,让羽翅翱于碧空,锦鳞游于汪洋,百兽驰于草原深林,如果不能在其它生命中予之以光,那也不要夺其之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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