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父亲，暴躁却舐犊情深

在一个暴躁的父亲影响下成长是一种什么体验？这个话题又那么吸引我，以致我不惜以自己作为一个案例来剖析。相信你会从中借鉴很多，关于家庭教育、亲子关系、父女相处，关于成长。

在每个孩子心中，爸爸都是山一样巍峨，这与身高无关。

曾经山一样巍峨的爸爸

小时候，爸爸是我的偶像。就像现在很多小女孩对爸爸的盲目崇拜一样。我觉得自己的爸爸帅、睿智、见多识广、不重男轻女，在家里有声望，在外面有魄力，只要他想没有做不到的事。

这种崇拜到初中叛逆时稍微淡化了一些，发现他不过尔尔，是个最普通的爸爸而已。然而等到了高中、大学更成熟之后，又重新觉得爸爸真的很了不起。这就好像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的三重境界吧。

然而随着结婚成家，能清晰发现，自己和爸爸的距离感越来越大。也许是我辜负了他的期望，让他失望得没法再重新评估我，也许是他一直让我畏惧的的暴躁情绪到老年愈发变本加厉。我一次次想要靠近他的心却也一次次被浇凉。

订了票却忘了支付的粗心女儿

比如有些我觉得不用上纲上线大发雷霆的事，他却非要大动肝火。
爸爸和小丫头桐姑娘在A城，
我在B城。
弟弟和小侄女在C城。
我们相约去D城。

火车票难买，我一直在想别的办法。后来我终于联系到一辆顺风车，订了三个位置，算下来刚好是卧铺的价钱。

我跟车主约好时间，连忙打电话告诉爸爸，带小孩子到我这边来，一起从我这里出发。我订他从A城到B城的车票。
他说好。我也忙着收拾东西赶地铁。

途中接到爸爸电话，他问，票怎么老是刷不出来，是不是没买？
我说，买了啊，同时查购票软件，才发现匆忙之下订好票却忘了支付。
连忙告诉他：等我一分钟，再去取就好了。
然而，他听到了”等“，却没听见”一分钟“。

心里不爽怒而发火的父亲

十分钟以后我以为爸爸已经上了车，却听见他厉声责问：好了没，为什么不打电话？
我说，好啦，刚跟你说了一分钟后就可以取了。你还没取吗？赶紧取还来得及……
他还没听完我的话，在电话里顿时火冒三丈，开始言语攻击。我还想说什么，他那边已挂断电话。

我想，A城到B城的车那么多，哪怕赶不上那班，重新买票也不是问题。以我爸的智商肯定没一点问题。

他的问题主要在情商，所以我终究不放心，让妹妹打电话过去了解。她回复，爸爸已经在返回的地铁上了，气呼呼地说，“开始就这么不高兴，出去玩能开心得起来吗？还不如不去。一小时票都没买好，一分钟就能搞定嚒？”

我有点不能理解。这……这事确实是我的错，你指责我几句是应该的。但上升到人身攻击，径直带着外孙女返家会不会太离谱了？

我连忙让冰河（闺女她爹）打电话确认，他回复：爸说坚决不去了。我不得不说真有点懵逼了：我跟人家约好时间，钱也付过了，不可能再反悔啊。

我恶意揣测，爸爸现在一定生气地想：让你去玩，看你怎么去得成？

我如约去了D城：冰河请了假陪我，妹妹帮我送来了女儿。

后来，我跟冰河说，何必为了这事请假？他说，我怕你一个人伤心。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伤心。

只是有点难过，为什么年轻时如泰山般强壮的爸爸，到了老年依然没有温柔起来。时不时雷霆万丈这对一个老头的健康来说，根本就是大忌。

但我还是感谢冰河在那一刻的抉择：不管对错，不问缘由，无条件站在我这边。这样的支持让我慢慢能平和从容地处理当下，面对未来。

人为什么会对外人和善，对亲近的人却什么事都可以做？

见过我爸爸的人一定觉得我在黑化他。

他对外人很和善，唯独对自己和家人严格。他对朋友，甚至对我的朋友，妹妹的朋友都比对家里人有耐心。

爸爸当然不是特例，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有时我自己也是这样。最可能的理由应该是觉得亲近的人更加可以包容、原谅吧。

有人不解，你当时让妹妹打电话，让爱人打电话，为什么自己不再打电话过去？

一，我打电话他可能不接。
二，我不敢。不是怕他打我，那么远他也打不到。我只是不敢听他的不满，他的斥责，埋怨。

于是，你可能更加不能理解。你多大了，还这么怕爸爸？

弟弟有次说，爸爸疼我们的同时，总会担心：这种爱会持续多久？他什么时候会突然生气、发火？所以，在他面前你必须得小心翼翼。

没错，我惊讶于弟弟的细腻，因为我也是这样的感觉。他夸你，你脸上笑着，心里却高兴不起来，揣测：什么时候会批我？他骂你，你难过灰不溜秋，然后心里却安定了，终于来了。

这种担惊受怕伴随了我30年。

我相信如今已为人父的弟弟，一定借鉴了自己成长中的教训，会温柔地对他的女儿。

爱之深，责之切

我当然知道，爸爸爱孩子，比普通的农村父母更加关注孩子的成长和未来发展。而恰恰因为爱之深而责之切。

时隔多年，我脑海里还会时不时闪回一幅幅画面：

我吃饭时犯了错，他一脚把我踹到桌子底下。妈妈不敢拉，我就只能一直在底下蹲着。

我偷偷拿了妈妈几块钱买零食，他说，子不教父子过，让我拿刀剁了手指头。

我写错字，他把我一个人关在屋里写，一直写。
他出远门，我伤心，他说，不许哭，哭的小孩没出息。

放学后，我自行车坏了，因为修车的门口有几个同班男生在玩，我不好意思一路推着回家了。

回家我说，爸你帮我修吧。
他说，路上不是有修车店？笨，这种小事都不能解决，以后能干什么大事，真是个窝囊废。

他不知道，一个青春期女孩在男生面前的自尊远比辛苦推车回家重要。他更不知道，比起推着回家的辛苦，比起在男生面前的自尊，更可怕的是他贴的标签。

我跟同学之间有了误会，他无意间看到同学指责我的纸条说，你在学校里就这种表现？就这么跟同学相处的啊？

我知道他不需要答案，不会听解释，更不可能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女儿。

妈妈带妹妹回老家过年，大年初一我跟同学上街买了一件25块的棉袄，回到家被他批评。

他有次从老家回来，突然很失落地说，怎么人家（我姑姑家）的女儿都长得那么水灵，婷婷玉立呢！

有次他看到隔壁到井水边打水的女孩，又忍不住在我面前感叹：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居然辍学了。

我不由得回他一句：这是老天爷在给你女儿活路呢，为什么长得漂亮的人，一定要成绩好，一直读到硕士、博士？其实我憋在心里没说的是，你女儿长得那么不堪？让你这么失落，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给她的自信心以摧毁性打击。

我工作了，他说，怎么这样呢，我以为起码得进一个什么部啊？
我笑笑没说话。宣传部、教育部、能源部谁不想呢？别人找工作的时候我并没有睡大觉。我也曾努力四处奔波，投简历、笔试、面试，奢望能进到我爸爸期望的某个部。

他常说，你是家里的长女，要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我懂，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导致他对我过度教育，期望甚高。

也许这句话也能解释，为什么妹妹们活得无忧无虑。有天妹妹还天真地问，你为什么老是压力山大？要那么逼自己。

她不是老大，怎么能理解这些呢？家里的长子长女总要背负更多吧，就像现在的独生子女的压力。

那些温暖的瞬间

可是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总是能聪明地调节自己。记恨一个人会让自己痛苦，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不会一直记恨一个人，而是找各种理由解释现象，原谅。

我并没有恨爸爸，如果有，也是一时的怨气罢了，作为长女，怎能不知他在异乡奔波的不易？

我记得他怎样努力赚钱，怎样在社会上看人脸色，委曲求全。
我记得他深夜为正在温课的我买面包。
下雨天到学校给我送雨伞。
带我坐火车，没有票，他站着，却找乘警花钱给我找位置。
悄悄跑到学校，跟老师沟通我的学习。
大雪天，陪着我骑着自行车去拜访我的老师。
高中周末给我送好吃的，送新买的衣服。
大学入学送我到学校报到。

我考上研究生，他兴高采烈地带我回家看望爷爷奶奶。（那也算是他对父母的回报吧。）

不久前，我在抽屉里翻到十几年他记录的小本子，看到他给我写的那些信，都是安慰和谆谆嘱咐。

看到他记录的什么蔬菜什么时候播种，施肥，西瓜什么时候买种子，什么时候育苗……

看到他写到，某天突然身体不适，腹部疼痛，担心花钱，硬撑了很多天没去医院，让症状自己消失。

突然眼泪就迷糊了我双眼。

我们常常认为父亲就是天生的。他强壮有力，保护妻子儿女，不可以软弱，不能退缩。然后，我们常常忘了没有任何角色是天生的，父亲也是作为某个人的儿子出生的。

他也曾经是一个男孩，想成长为男子汉，想出人头地，创出一番事业。然而，事情并不尽如人意。

父亲当然可以失败，可以萎靡不振，可以犯错。我们在成长，父亲也需要时间成长。

有一种父亲，暴躁却舐犊情深。子女能理解，但更希望他为了自己的健康能逐渐控制一下情绪。

祝愿全天下的父亲，都能被这世界温柔相待。

曾经山一样巍峨的爸爸，如今步履未蹒跚，心已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