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占卜屋
那个叫孙铭宣的青年决定去死
1
那个叫孙铭宣的青年决定去死，他给自己买了两罐啤酒和一个煎饼作为最后的晚餐。
在这座物欲横流的大城市里，他这个来自边缘乡村的青年只能被挤在生存的狭缝中。虽然，他有看似体面的工作，但几百万的房屋首付，让他永远没有在这座城市扎根的机会。
五年下来，他比谁都能体会到北漂的心酸。他在五环外租了一间小卧室，每天挤一个多小时地铁才能到公司，晚上加班近十一点才能到家，往往一个煎饼就是一顿饭，。
他活得像台机器，从来没有享受繁华都市的绚丽多姿，只能像耕牛一样任劳任怨地被压榨最后一丝价值。
他不敢恋爱，因为像他这样一个没房没车没户口地农村青年，没有女孩愿意嫁给他；他也不敢回家，因为他要保持内心深处最后一丝骄傲。至少在父母老乡眼里，他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
然而，他理所当然成了家里的取款机。老家要盖房，父母向他要五万；爷爷生病，父母又向他要两万；一年前，弟弟要娶媳妇，父母张口就向他要十五万彩礼。
孙铭宣尽量满足家人的要求，哪怕自己过得再苦再累，一想到家人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就感到自己的价值。可是，他渐渐有些坚持不下来了。最近，父母又向他要钱，只因弟弟的孩子早产，患有先天性疾病需要手术，一口气又要他拿出十万。
他开始感觉累了，近来看屏幕总是眼花，坐地铁经常因睡着而过站，身体沉重地像是背了一满袋的石头，高度紧绷的心悬似乎嘣的一声断了。
这样的人生让他无望，所以他在吃过最后的晚餐之后，鬼使神差地朝一座天桥走去，他准备让自己的生命结束在滚滚的车流中。
只是，他在接近天桥时，发现桥下有一家奇怪的店铺，所有的橱窗都被厚厚的帘幕遮住，仿佛生怕外人看见里面在干什么勾当。只是店铺外立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鲜红色的笔迹写着，占卜屋，限时免费。
孙铭宣看了看手机里的日期，正好是今天。他突发奇想，既然准备要死，何不算算下辈子的运程。轻轻推开店门，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响，一股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店内十分昏暗，仅凭几盏微微跳动的烛光照明。孙铭宣四处打量这间诡异的屋子，室内空间很小，一道珠帘将房间隔出两层空间，内屋放着一张方桌，方桌后的墙壁挂有六芒星的图片。两侧的墙壁绘着孙铭宣看不懂的符号，他正在仔细打量，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进来吧。”
他吓了一跳，这才发现那六芒星挂轴的阴影里隐约有个身影，他像是受到某种召唤，机械地穿过珠帘，坐在那人影面前。
占卜师的脸被巨大的黑袍遮住，但通过她枯枝般的手指可以推断，她一定很老。她不动声色，将十二张牌铺展到孙铭宣面前，“选一张吧。”
孙铭宣有些莫名其妙，“您知道我想问什么？”
那人神秘莫测道，“我知道所有的事。”
孙铭宣吞了一口唾沫，抱着试试的心态随手抽出一张卡牌，翻过一看，上面竟画着一个倒挂在木桩上的人，他的四肢被死死钉住，鲜血直流。
孙铭宣心口猛地一痛，眼前竟出现了幻觉，自己仿佛成了那名吊人，此刻正有人用锤子将木钉扎进他的胸膛。他惊叫一声，失手将牌落在地上，慌忙俯身去捡，竟发现右侧墙边竟立着一只蓝色的孔雀，他随即被这接连而至的怪事吓得瘫坐在地上。
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背向他而立，巨大的尾羽一直扑到地上，周身散发着一种鬼魅的气息。
“这是，真的么?”他哆嗦地问道。
那占卜师却说，“看着那些眼睛。”
孙铭宣不明所以，再仔细看向那孔雀，却发现，它尾羽上的眼形斑纹中间，真的有一双双闭合的眼睛。
实在太诡异了！他无法自控地盯着那些眼睛。仿佛是对他好奇心的回应，就在一瞬间，那些眼睛全部睁开了。
数百道金光齐齐从那些眼睛里射出，孙铭宣双目刺痛，他下意识挡住眼睛，随后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陷入一团金色的漩涡之中。
2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铭宣终于恢复意识。他此时正困在一把铁质的座椅中，这种椅子与审讯室里那些囚犯的座椅类似，前面有一块挡板，一旦被锁死，人就难以逃脱。目及之处一片凝滞的黑，孙铭宣以为自己瞎了，顿时后背被冷汗浸湿，与此同时，他感觉呼吸困难，如同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
“有人么，救命！”他一边试图挣脱那双摸不着的鬼手，一边高喊。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亮了，待孙铭宣好不容易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他惊异地发现，在场还有其他人与他一样，被禁锢在特制的铁椅中。
他数了数总共十二人，正均匀分布在一个圆圈内，而他们脚下的场地像一个巨大的轮盘，轮盘中央画着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图形。所有人皆是惊慌无措地四处打量，看来他们也经历了同孙铭宣一样诡异的遭遇。
一个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在这压抑的空间内炸开，“欢迎成为命运之轮的客人。你们在座每一个人，都对人生产生了质疑，每一个人都渴望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你们很幸运，在死亡前被邀请到这里。请不妨花一些时间重新审视你们求死的原因，在此之后，如果你还一心求死，我可以帮你。”
孙铭宣记得，这就是那占卜师的声音。他朝着虚空喊到，“你是谁，这到底是哪里？”只是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嘈杂的齿轮转动声中。
眩晕感袭来，他们脚下的轮盘旋转起来，当它重新停驻的时候，孙铭宣看到一个巨大的指针指向了他对面的一个位置。周围的光全部消失了，只剩一位茫然若失的老人坐在圆柱形的光斑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瑟瑟发抖，而他的身后，浮现出一张巨大的高举权杖的魔法师卡牌。
神秘的声音再度响起，“先生，就请从你开始，告诉身边的人，你对生活有什么不满。”
沉默像爬山虎的树藤在十二人中疯狂蔓延，大家看不到彼此，只能将一双双夹杂着恐惧和无助地视线投向那位老人。老人用一双混沌的眼看着四周，局促地用手不停擦汗，渐渐适应后，他终于缓缓开口，“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我也想不起我的孩子是谁。我很无助，但也不想麻烦别人。人生好像被掏空了，我会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谁能告诉我，这样活下去的意义。”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一直在颤抖，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种孩童般真诚纯净的神情。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伴随着悠长的静默，众人似乎陷入了深思。孙铭宣明白，这位老人患有老年痴呆，他能理解到那种生命被一点点瓦解的绝望。记忆是连通过去和未来的桥梁，失去记忆，人生将比新出生的孩童还要惨白。或许，死亡真的是他唯一的解脱。
只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你的孩子，一定努力地在找你。为了他们，你也要活下去！”
老人的眼睛亮了亮，随后又暗淡了下去。
3
轮盘重新开始旋转，亮光落在一位瘦骨嶙峋的妇人身上，她的身后是一张圣母怀抱身子的卡牌。
妇人将整张脸都埋在手心，身子随着她的抽噎一抖一抖，发丝在惨白的光亮下犹如一团没有没有生机枯草。
“夫人，你有什么悲伤。”老人问道。
“我的孩子没了，她只有三岁，就被挨千刀的人贩偷了去。是我的过错，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妇人声嘶力竭说道，每个字都像带走她的一部分灵魂，缠绕着并敲击着在场其他人内心最柔弱的地方。还有什么，比一个母亲失去挚爱的孩子更绝望。
只是，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对生活失去希望的可怜人，他们除了能对他人的悲伤感同身受，却没有多少对抗悲伤的勇气和力量。
突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你只要坚持找下去，至少还有与孩子见面的机会。而我的孩子，已经死了！”
轮盘转到声音发出的位置，象征国王的卡牌在一个魁梧的男人身后闪耀。男人交握双手撑着下巴，与强健身体形成反差的，是他那张异常憔悴的脸孔，所有肌肉线条都向下耷拉着，皱纹布满了每一个角落。
“儿子从小就被我严格要求，我自认为给他规划了一条康庄大道，事事为他未雨绸缪。只可惜，我从未认真了解过他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爱。上中学时，他想当足球运动员，最后因为我的反对而放弃。上大学时，他想学医，结果被我逼着选了金融。大学毕业，他想去西部支教，我要求他必须出国念书。后来，他说待不下去了想回国，我却威胁他如果不能毕业就别回来见我。今年我收到了他的博士证书，同时，我也在医院确认了他的尸首。他是个好儿子，而我却一步步逼死了他。”
说到后来，男人的声音哽咽了，眼泪鼻涕混在一起亮晶晶地垂在他的下巴上，他用手抓着自己的头皮，恨不得将满头灰白的头发全部拽下来。
这场面突然令孙铭宣动容，天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如果他的父母得知他的死讯，会是怎样的悲伤绝望？是否会像这个父亲一样，将孩子死亡的原由全部归结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开口对那个男人说，“没有孩子会真正恨自己的父母，您的孩子如果知道您因为愧疚而死，一定不能安息的。”
这时，指针转向孙铭宣，他的身体落入光束。他本以为那束光如看起来一样冰冷，可真正接触之时，竟如沐浴在温泉中一样温暖。每个毛孔中的恐惧都被驱散开，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诉说欲，这些年，他过得太孤单，独自吞下所有的苦，这些苦闷在心里，成了腐蚀他生命的毒药。
他舔舔嘴唇，迎上一束束朝他投射来的冷漠的、好奇的、悲哀的、同情的目光。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果然自己身后悬挂着他抽中的那张吊人卡牌。
“孩子，你这么年轻，为什么选择死亡。”一个温柔的声音问道。
“我......”孙铭宣突然觉得自己的理由有些幼稚可笑，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将自己的遭遇说完，没想到竟引来他人的反驳。
“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大城市，其他地方你可以过得更好。”
“跟你的家人好好沟通，你没有必要把所有生存压力都抗在自己肩上。”
“你还年轻，这么早放弃太可惜了。”
......
孙铭宣重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人的理解和关心，他眼眶微微润湿，内心被柔软地包裹着，对自己轻生的念头也产生了动摇。
先前那个温柔地再次语重心长道，“孩子，你应该庆幸，你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很多和你一样的年轻人并没有选择。”
他在讲话的时候，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落入光束的下一名人选，孙铭宣看见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张法官的卡牌。
这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花甲老人，长得沉稳庄重，完全让人看不出，他是一个会自杀的人。只听他娓娓说道，“我是一名法官，一直以能匡扶正义而感到自豪，可是我的独断专行让我犯了错。有一位十七岁的孩子，因为抢劫而致人重伤。我秉着绝不姑息的态度，判了他十年有期徒刑，结果他在监狱里自杀了。后来我才知道，他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母亲重病花光了家里的钱，他才万不得已去抢劫。很孝顺的一个孩子，本可以通过教育走上正途，可我却剥夺了他未来的所有可能性。我逃避不了内心的自裁，才想以死谢罪。”
法官说完，低下了头。他喜怒不显于色，可从他的沉默中可以看出，他渴望一场直捣灵魂的审判。
众人似乎不再如先前那般拘谨，分分敞开心扉开解彼此。
“法官，您其实不用这么自责，您只是认真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而已。”
“如果您为了这个孩子而放弃生命，那么您会错失拯救更多人的机会。”
“是啊，您如果记住这次教训，在将来的工作中，对那些犯了错的人投入更多的关怀，或许就能让他们之中的不少人迷途知返。”
法官听着众人的话，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谢谢你们，谢谢。”
4
轮盘再次旋转，一张死神的卡牌浮现在一名穿白大褂的男子身后。
他看上去四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可他却面色惨淡，双目晦暗无光。当发现轮到自己说话时，他竟然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个秘密藏在我心里，几乎要将我逼疯了。”他双手掩住口唇，看上去十分焦虑。“我行医二十多年，从没有发生任何事故。可是那天，我和医药方的人喝过酒，才想起晚上加了台手术。多年的执刀经验令我产生盲目的自信，可就在那台手术上，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导致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消逝。医院替我隐瞒了事故的真相，可我清楚，我的行为无异于杀人，我愧为医者，我有罪！”
说到最后，医生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他放生痛哭着，传达出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最深的歉意。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大块白衫，这团白如同被践踏后的雪堆，染上了杂色。
一个洪亮且火爆的声音响起，“你这种拿他人性命作赌的人，确实该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朝话音响起的方向看去，只是那人又接着补充，“但不可否认，你也曾救过无数性命。对那些被你拯救的人来说，你是救命的天使，而对那个冤死在你刀下的的人而言，你是催命的死神。逝者已去，你的死顶个屁用，你只有通过挽救更多的生命，才能抵偿曾经犯下的罪孽！”
话虽难听，却十分中肯，众人忍不住附和，医生听着他人的话，渐渐平复了情绪。
“你们说的对，如果我现在死了，就是一个不敢面对过错的懦夫。我应该以此为戒，用余生来还债。”
轮盘转动，再次落入光束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孩。女孩有一双灵动的双眼，只是她的眼神躲躲闪闪，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姑娘，说说你的故事吧。”法官语重心长地问道。
女孩的声音很细微，像在说悄悄话，但得益于神秘空间内卓越的聚音效果，每个人还是能清晰听见她说话的内容。
“我爱上了一个人，为他做过三次人流，后来他嫌我不再有魅力，要跟我分手。我已经不完整了，没有人会愿意要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
“狗屁！这种男人就是人渣，你竟然为了这样的人渣去死，你不觉得亏么！”刚才那个火爆脾气又说道。
女孩受了惊吓，抱起双臂嘤嘤地哭起来，好似自己说错了话。
失去儿子的男人说，“丫头别怕，你没有错，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人。不要拿自己的人生，去为别人的混账买单。”
一个温柔的女声加入进来，“妹妹，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在意你的过去。女人只要内心坚强，其他人对你的看法就永远不能伤害你。你要相信，不管你身边有没有别人，你都可以获得幸福。”
女孩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黑暗，眼里有流光闪烁。
接下来，一位美丽的少妇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她面色红润，神情淡然自若，没有一丝慌乱，没有一丝被生活折磨的憔悴，也没有一丝将要面对死亡的恐惧，有的只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坚定信念。
“我是一名夺人所爱的女人，就是大家口中不齿的小三。我爱上了一位有家室的男人，但请你们不要误会，我既没有盯上他的钱，也没想过破坏他的家庭，我们只有有缘无分的无奈。青春年少时我们错过彼此，再相遇已无法任性而为。我们没有发生过任何越界的行为，只将这份无法圆满的爱埋藏在心中。后来，他患了癌症，我默默守候，陪他走完最后的岁月。他的妻子要继续照顾他们的孩子，我想或许我能和他在另一个世界求来某种意义上的团圆。”
女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哀伤，所有人都无法自拔地沉浸在这段无望的爱恋中，谁也没有权利评判谁对谁错，谁是谁非。
孙铭宣在这时突然有种通透的感觉。一个人陷入困境，往往会局限在自己短浅的视线中，不能自拔，以为到了世界末日。但其实只要他跳出自己的生活，看看周围的人和事，就会发现，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每个人都会面临一些看似不能解决的难题。
可是，时间不会因此而终止，太阳依旧会升起落下，花儿谢了，来年还会盛开，人生会迎来无数寒冬，也同样会迎来一个又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没有绝望是永恒的，希望总是隐藏在下一个转角处。死亡虽是最快解脱的方法，坚持活下去才需要真正的勇气和修行。
5
命运的轮盘再次转动，停在一位少年面前。
少年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一种叛逆，表情十分不屑。打在他身上的光束，令他有一种登上舞台的满足感。
他满不在乎道，“我想死的原因很简单，平时觉得好玩总是欺负我同桌，没想到他竟然想不开去自杀。结果没死成，现在躺在医院，像个废人一样。他家的人让我偿命，偿命就偿命呗，十八年后，老子还是条好汉。”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神情英勇无畏，仿佛下一刻就要为某种大义而献身。
暴脾气的汉子彻底爆发了，“你小子很拽是不是！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么！敢不敢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老子要是能回去，先把你挖出来揍到死！”
很快，一个穿警服的大叔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他身材魁梧，隔着衣服都能看清他身上大块大块的肌肉轮廓。虽然终于等到自己的专属时刻，他却还在为刚才那少年的玩世不恭而恼恨。
“我告诉你，我最很你这种小混混，一天到晚都把死啊，命啊放在嘴上。其实你身上除了这条命，什么也没有。要本事没本事，要未来没未来。你就是垃圾，是败类，活在世上就是对生命的侮辱。”
“他还是个孩子!”先前那位母亲惊叫道。
“狗屁！我敢打赌，等他将来长大了，一定比现在还混账。”
“咳咳，”法官打断他，“这位先生，请不要过度评论其他人。刚才我们不是还说过，要留给犯过错的年轻人一个机会。现在就请您说说您的遭遇吧。”
警察喘了两口粗气，渐渐平静下来。可出乎大家意料，头一秒还嫉恶如仇的警官，脸上突然突然被似水柔情覆盖。
“我有一个女儿，叫豆豆，是我们全家的开心果，那小嘴甜得跟摸了蜜似的。我平时总是和犯罪分子打交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命搭上，但每次回家，听到她对我说，爸爸辛苦了，爸爸你是个大英雄，我便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说道这，男人又哽咽起来，“有一次，我好不容易休假带她去游乐园玩。遇到小偷抢劫，我想也不想就将豆豆留在一家小卖部，冲去追犯人。好不容易追到犯人，才发现，自己中计了，再回到小卖部的时候，豆豆已经被人劫走。原来，是我曾经惩办过的一帮犯罪团伙伺机报复，他们抓走了我的女儿，将她......”
警官再也说不下去，他如山一样的身影像地震一样晃动起来。
众人沉默，忽有零落的掌声响起，最后洪亮的掌声在这片神秘的空间回荡不息。
有人喊道，“你永远是你女儿心中的英雄，也是所有人民心中的英雄。”
听见这番话，警官嚎哭起来，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情到悲处更是惊天动地。对于这样一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或许这一刻才得到真正的释放。掌声更加热烈，有时候，劝慰一个人不需要不痛不痒的语言，只需要坚定不移的支持。
下一个开口的是一位戴黑框眼镜的女生，她用十分轻松的语气说到，“大家不用开导我了，听了你们的经历，我觉得自己的苦恼根本不算什么。我从小就是个认真听话的学生，一口气读完了博士，现在又在攻读博士后。突然有一天，周围人对我的评价变了。不再是你学历多么高眼界多么开阔思维多么有深度，而是你怎么还没有结婚，还没有生孩子。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失败极了，连同过去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也全盘否定。但我现在想明白了，管别人怎么说，我的优秀他们复制不了，我的人生也该由我自己来定义。”
她说完后，掌声再度响起。
指针转到最后一个人面前，那是位瘦弱的男青年，脸上布满坑坑洼洼的痘印，而膝盖以下的位置，空荡荡一片。
“大家看到了，一场车祸，夺去了我的双腿。我害怕面对别人异样的眼神，畏惧未来充满荆棘的人生。我承认，我想自杀的想法暴露了我性格中的软弱。这次奇妙的遭遇，让我明白，我应给更勇敢一点，去挑战生命的边界。”
“好样的！”警官高喊道，第一个鼓起掌来。
悠长的掌声最后一次响起，这次的掌声不仅为鼓励这位失去双腿的青年，更多的是为鼓励曾面对生活缺失勇气的自己。
孙铭宣也想明白了，他的生命还没有到终结的时候。一想到亲人朋友听到他的死讯后，会对他这一生作何种评价，他就感到不甘。他的骄傲，他的梦想，不该这么早夭折。
只是，他们还能回得去么？
6
单一的光束消失了，幻作天幕中闪烁的繁星。孙铭宣第一次看到如此美景，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占卜师的声音庄严而神圣，“朋友们，聊天到此结束，下面你们将面临最后一个选择。留下来，你们能获得期待中的死亡，离开，你们便能重新回到现实的世界。记住，生与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而选择权一直在你们自己手中。”
话音刚落，轮盘中的六芒星突然金光大盛，眼见着地面出现一个类似于时空隧道的巨洞，想必那就是回到现实的通道。
挡在众人身前的挡板自动弹开，自由重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与此同时，天幕中的繁星急速坠落，变成一团团硕大的火球，眨眼间，这片神秘的空间就要在火海中崩塌。
不知谁喊了一声，“快跳！”
好几个身影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隧道中，孙铭宣不由自主地留在最后，他想确保每个人都能平安回到现实中去。
左右查看，他却发现，那名患有老年痴呆的老人，想陪同恋人殉葬的少妇，以及那名不良少年都没有动身的意思。他们离他皆有一段距离，孙铭宣立刻朝离自己最近的老人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呼，“还犹豫什么，快跳啊！“
在他喊话的时候，警官突然冲到不良少年的身边，毫不犹豫地将拳头抡在他脸上，随后扛起少年的身体纵身跳入隧道。孙铭宣也忽然被人半路拦截，他注意到挡住自己的正是那名法官，只见他摇着头说道，“来不及了，对有些人而言，死亡是逃避，但对另一些人来说，死亡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终点。请尊重他们每个人的选择吧。”
下一刻，孙铭宣感觉身体失去了控制，正朝着一个未知的深渊坠落下去。
眼前的世界正一点点崩塌，老人和少妇正手拉着手，带着微笑朝隧道中的人挥手道别。
再次醒来，孙铭宣正站在先前打算了结自己性命的天桥下，而那家神秘占卜屋的位置，已被一家便利店取代。
先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可留在脑海中的印象却是如此真实。孙铭宣揉了揉太阳穴，走上天桥，顺利通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后，他朝着自己所住的公寓走去。
第二天孙铭宣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终于踏上返乡的归途。他的内心再无犹豫，也无恐惧，只有重获新生的坦荡。
迎着初升的朝阳，他想，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轻易向命运屈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