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调的海小姐
第一次见到海小姐,是在市图书馆。
那是星期二,一个没有阳光的午后。之所以注意她,是因为她那一身怪异的打扮。
没错,怪异。
紫色的头发,夸张的耳钉,黑色皮夹克,和一个朋克味儿十足的挎包,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以F开头的英文字母。
这样一身打扮的她,每每都要穿过整个图书馆,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一路走过,自然吸引了不少猎奇的目光。
而我就是其中一个。
起初我十分不解,这样的女孩子,能来看什么书。相比图书馆,酒吧、音乐节、演唱会、KTV显然更适合她。
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我开始偷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出乎意料的是,海小姐看起书来出奇安静,紫色头发整齐地別至耳后,低头抬笔间丝毫见不着朋克妹的影子。
很多个瞬间,我甚至生出幻觉:她周身散发出的静谧气息,似乎形成了一个透明的保护膜,将她层层包裹,与外界隔离。
与整个图书馆格格不入的,反而是我们。
此后的每个星期二下午,都会在图书馆见到她。
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似乎有意为她保留,除她之外,没人再坐过那里。
直到某个起风的下午。
我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风,见那个座位难得空着,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也许是我潜意识里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吧...
下午2点一刻,海小姐来了。
我用余光瞟见那个缓缓靠近的紫色身影,显然在半途停顿了几秒,才再次走进。
我的心开始狂跳,真怕自己因承受不住心脏的律动窒息而亡。
终于,F字母挎包出现在对面的桌上,紧接着是悄声坐下的紫色身影。海小姐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彩页书,我用余光一瞥——《彩绘与室内设计》。
嗬,居然是学设计的。
我有些惊讶,思绪开始游离。
回过神时,桌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张白色纸条。
“不好意思,可以和我换个座位吗?”纸条上这样写着。
紧张地抬头,对上那双充满期待的双眼。
木讷地点头,那双眼瞬间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
而我的心,仿若被抛至无人的荒野,飞上天,散落成绚烂的烟火。
烟火落地之时,我俩已交换位置。
从头到尾,我手里死拽着那张纸条。在纸条浸湿之前,写下了这样一句话递过去:
“可以问你为什么每次都坐在这个位置吗?”
很快,纸条又传了回来。
“因为我最近在研究室内设计,这个位置,利于观察整个房间的结构。"
“原来你是学设计的啊。”
“不是,我是学医的,设计只是心血来潮。”
我的下巴差点掉下来,抬头看她时,发现她也在狡黠地看着我笑。
我在脑海中想象一头紫发的她,手执手术刀替病人做手术的场景,不禁一阵背脊发凉。
这究竟是一个多么不着调的女孩啊。
更没谱的是,渐渐与她熟识后,有一次,我问她为何这身打扮。
“因为没尝试过,觉得很新鲜啊。”海小姐如是说。
“那你喜欢摇滚乐吗?”
“一般喜欢啦,我比较喜欢古典乐。”
“......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呐..."
“普通人啊,就是太过半吊子而已。”
她那哪里是半吊子,明明是精力充沛的全能小霸王。
每当她对一项新鲜事物感兴趣,便全身心去钻研,一旦进入钻研状态,身边的一切对她来说万物皆空。
每隔一段时间见面,她都有一些新的研究发现与我分享。
“我上次设计了一套日式家居图,你看,怎样?”
“最近在研究植物,看这些植物标本...”
“你说宇宙中到底有多少颗恒星呢?”
“最近在通读西方的哲学史...”
......
海小姐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而抽打她的,是对生活永无止境的好奇与探索。
和她在一起久了,渐渐觉得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过得太过寡淡空虚,白开水般无色无味。
终于,我也研究起一些听上去和自己完全不搭边的事来。
像书房里积满灰尘的围棋啦,古老而又遥远的神话啦,城市交通路线及排水系统的设计啦,诸如此类。
每个星期我们定期交流,即使各言其他,倒也新鲜有趣。
自从遇见了海小姐,我的生活偏离了既定轨道,来了个360度的大转弯。
生活仿佛由黑白期进入了一段全彩期,一页一页,全是未知的喜悦。
身边的朋友发现了我一点一点的变化,也开始称我为“不着调先生”。而这种不着调的生活方式,却因那份未知与新鲜,让每一天的生活都充满了活力。
后来的后来,我开始听摇滚乐,头发剃成板寸,外套换成暖色系,家里养一猫一狗,卧室墙上挂莫奈的《睡莲》,女朋友换成了海小姐......
恋爱三周年那天,我带她去了我俩初识的图书馆。还是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我最近在研究100种求婚方式,有没有兴趣听我分享?”
我将纸条递予她。
“真凑巧,我最近在研究用100种语言说‘我愿意’,你想听哪种?”
传回来的纸条上这样写道......
......
现在的海小姐,已经是两位孩子的母亲。
我在书房写下这篇文章时,她正在卧室哄着两个不肯睡觉的孩子。
想知道现在的海小姐是什么样的吗?
呵呵,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