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画记·溪山行旅图
2021-07-01 本文已影响0人
也是红楼梦中人

余先外祖善绘事,能以工丽细致之笔为人物、花鸟、草木小品,亦能泼墨写意,规作山水之幅。文革中,因出身故,备极艰辛,一门困顿,而食指甚繁,不得已,乃鬻画以供俯仰。
余幼时,家母尝言,一岁将暮,大雪数日封门,家中薪米无着,先外祖母抱幼子,坐庑下,惶忧愁蹙,无以为计。外祖睹之,无一言,惟负手默叹而已,转身向户,徙倚久之,乃铺纸挥毫,作墨戏数纸,嘱家母并二姨母出鬻之,所得之资以易薪米,如斯者数,勉度岁暮。
余记幼时,家中有先外祖之作两幅,一幅悬内室,清阴满地,松影参差,一鹤矫翼轩翥,欲奋之云表,唳声犹闻。今日思之,真觉清远闲放,肃肃引人入静地。
一幅挂厅事,立轴,对联二则其旁,联语浑不记,似有“行人”二字其中。及长,余每自问:“得无‘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之谓欤?”画上图景亦记之不甚真切,唯忆秋山数重、悬泉百仞,左下有一人荷衣负担行,余者皆漫漶。此画常在梦魂中,每欲溯过往而全之,不得,颇以为恨。亦尝问诸家母,因徙居故,画已不复存,然世之幻灭如斯,又岂独一画然?
夜间,枕上闲翻宋人山水画册,见范宽《溪山行旅图》,亟起,危坐,彼溪山、悬泉、行人、冈峦,如年少之见,恍然神夺,犹身处故居厅事,驻足仰首,从容静观。
往事历历,俱在目前,展眼,积卅余年,念之,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