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藕

2017-07-30  本文已影响0人  sslmz

大历中,高邮百姓张存,以踏藕为业。尝于陂中见旱藕,梢大如臂,遂并力掘之。深二丈,大至合抱,以不可穷,乃断之。中得一剑,长二尺,色青无刃,存不之宝。邑人有知者,以十束薪获焉。其藕无丝。

天空仍然阴沉,高重厚独自在路上行走,左手牵着马。

一人一马,都不说话,低着头走着。呼啸的寒风掩盖了所有的声响——马蹄踏地的声音、缰绳碰撞的声音、衣物摩擦的声音,还有沉重的呼吸声。高重厚喘着粗气,脸上面无表情。即便他身后披着粗厚麻布做成的斗篷,能将大半个身体裹住。但仍会有风从不起眼但无处不在的缝隙中钻入,像锋利的小刀,一寸寸地割着他虚弱的身体。曾经旺盛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的溃散,此时的他,看起来真的“弱不禁风”。于是一伙强盗盯上了他。

说是强盗,但是又有所不同。就像秃鹫,他们只和死人,或者将死之人作对,因为他们毫无威胁。这伙强盗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也同样虚弱,可以说他们也是将死之人。而且由于天性,人死前往往带着珍贵的财富,即便明知不能带往来世,人们也不愿意放弃这积攒了一辈子的宝物。这反倒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高重厚突然停下了,抬起疲惫的头颅,看向来者。

他的面前是斜站着的三个人,离高重厚三步远。虽然这三个人高矮长相都不同,但是却有着许多相同点。破洞的粗布衣裳,颧骨突出,眼眶凹陷,脸色泛黄,身形瘦削,除了为首的一人,剩下两人甚至还穿着草鞋。完全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流民的模样。

事实也是如此。他们本是泽州的农夫,互不相识,逃兵难来到此地。

他们的目的也和他们一眼就能看出的身份一样明显——他们要夺走眼前这个可怜人的一切,也许还有生命。哪怕此人身无分文,他身后的这匹马能够让他们仨美美地吃上一顿久违的肉。

用水慢慢地煮或是用火烤都可以,然后再细细撒上他们仅剩的盐……或许还可以用盐将马肉腌制,这样这匹马甚至够他们吃到来年的春天;马血是很好的补品;马的蹄铁也可以改制成工具。而他的衣裳虽然看起来也很破旧,但是也比这三个人好得多——至少还有可以御寒的斗篷和皮面的棉鞋……

他们的目的很明目张胆,他们只想活下去。

为首的一人是这三人中唯一拿刀的,后面的两人只有气无力地杵着棍子。他开口说道。

“前面站的人听着。”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风声。“我们几个想要你的这匹马,呃,赶路。还有你身上的斗篷……”

“还有你穿的这双皮鞋!”后面的一个人插嘴道。

“对!还有这双鞋!还有干粮!还有钱!统统交给我们!主动点,别藏什么东西,好让我们几个省些力气……我们方便了,你还能保住一条命,不然……”那人晃了晃手中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短刀。

高重厚叹了口气,把右手伸到怀里——他的手已经冻僵了,他需要暖手。然后说道。

“好吧,不过得先让我缓缓……”

“缓什么!没看见大爷们……呼……”为首的那人发着抖说道。“冷……冷着嘛。快些快些!”

“行,行!”高重厚眨了眨眼睛。“别的都好说,只是这个钱……能不能留给在下。”

“这兵荒马乱的,大爷几个拿了钱一时也花不了,倒不如留个人情……”

“留……留什么人情?几天以后你小子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大爷们用得着你的人情?”为首的人沉不住气,边说边走向高重厚。

高重厚像是呆住了,仍由他靠近自己。

为首的那人不由分说,开始解他斗篷上的系带。后面的一个人伸手夺过他手上的马缰,然后牵去。剩下的那人只是看着高重厚。马吓得打了个响鼻。

似乎是不经意间,高重厚腰间的钱袋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钱袋上的绳结散开,露出里面的黄金来。

人们常说,是金子总会发光。意喻人才不会被埋没,这话是错的。金子不能自己发光,实际上应该说是金子总会反光——即便是阴天,金色的反光也能照亮这几人的黄脸。显得强盗们的颧骨更加突出,更像骷髅了。

“这么多钱……怪不得你不想交出来……”为首的一人忍不住对高重厚说道,下意识地说出这话,手却没停下,将斗篷披在自己身上。

“你是不是在哪个将军府里当差,然后偷了钱想跑路?”后面的一个人心思灵活,插嘴道。他没注意到他已经被这袋黄金深深吸引了。

“实不相瞒,我曾经是一个将军,手底下管着数百人……”高重厚说道。他将捂得有些暖和的右手从腰间拿出,搓了搓手。他的话被寒风掩盖,听起来很虚幻。

“怎么可能?你,你要是真的将军……会混成现在这幅模样?”后面的人继续说道,为了听清高重厚的话,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高重厚正要继续说。为首的那人眼尖,没被金子吸引注意,瞧到了高重厚腰间的剑鞘。那剑鞘上有精密的纹路。随即后撤了半步,说道。

“你这小子怎么还带着刀呢。”后面的那人听到这话,吓得一个激灵,却也没往后退。

“这不是刀,是剑,是我家祖传的宝剑,名字叫做踏藕。”高重厚拿起剑鞘,放在眼前。

为首的那人紧紧捏着手中的刀,又看了看身后那个未曾说话的人,然后说道。“快把这剑给我!”

“这把剑来历非凡,传说是一位踏藕的农夫在藕地里发现的,于是便叫做踏藕剑。它生长在藕中,那藕有人双手合抱那么粗。”高重厚自顾自地说。那未曾说话的人拿着棍子,慢慢靠近高重厚。

“书上说,此剑长二尺,色青无刃……”

“别废话!快!快把剑拿给我!不然,我砍死你!”为首的那人有些着急,举起刀冲着高重厚。那未曾说话的人离高重厚更近了。

“这剑……怎么能给你?你都有把刀了。当初可是我先从那个兵的身上搜到这把刀的,这次,理应给我拿……”后面的那人突然张口说道。

“闭嘴!”为首的那人回头恶狠狠地对着那人说道。

“你们知道什么叫做色青无刃吗?”高重厚突然问道。

“没……没有刀刃?那这剑怎么用?”后面的那人问道。

“就这么用……”

高重厚出剑很快。刺入身前那个未曾说话的人的脖子,“噗”地一下,似乎毫无阻拦,竟从后颈直接穿出。随即拔出,然后用剑身狠狠抽在为首那人的头上,那人大叫一声,捂着头倒下,手上的刀掉在草地上。

血浓稠地像半化的雪,和泥土混在一起。那未曾说话的人向后倒去,死不瞑目。棍子跌落在旁。

后面那人呆住了,长着嘴,似乎无法接受这事实。

高重厚同样将踏藕刺入其脖颈,拔出,随即向后甩去。一连串的血珠连成一线。

高重厚看着一眨眼就倒在地上的三人,叹了口气。

“唉。”

然后高重厚不顾为首那人的呻吟,用穿着皮鞋的脚踩在他瘦骨嶙峋的胸前,动手解开那人刚穿上没多久的斗篷,接着又一脚把他踹得翻过身去,拿起斗篷,重新披在身上。

“我感觉好多了。”高重厚这么说道,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然后高重厚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微笑。

为首的那人趴在地上,他看到了他的两个手下的死状。他挣扎着,地上的枯草因为他的冷汗而粘在脸上。

“为……为什么?你……你是谁……”他的声音因为痛苦有些变形。

“我?我不是说过了,我曾经是一个将军,手底下管着数百人。”高重厚抖了抖身上的斗篷。

“嗤……”为首的那人咬着牙发出声音,他不相信这话。平日里他肯定要嘲讽几句,但他现在只想努力站起身来,他还想活下去。

“现在嘛,和你们一样,是个悲惨的游民了,一无所有。不过过去的事情已经和我毫无关联,现在我只关心未来。”高重厚轻声说道,声音很快消散在呼啸的寒风中。

高重厚看着手中的踏藕。那把剑果然呈青白色,剑身光洁,两侧无锋,唯有剑尖锐利难当——之前刺入二人的颈部,没有一丝阻碍。没有煞风景的铭文,浑然天成。

它的光泽更胜地上的黄金。

“对了,书上说此剑色青无刃,还特意多提了一句。说生长此剑的藕很奇特,‘其藕无丝’。”

言毕,高重厚双手反握剑柄,向下刺入为首那人的后颈,拔出,随即向后甩去。一连串的血珠连成一线。

那人发出“喝喝”的声音,就此死去。

高重厚捡起了钱袋,塞入腰囊,同时把踏藕剑插入腰间的剑鞘。然后看向唯一站着的那匹马。或许是见过太多的腥血,这匹马表现的很从容,仍然留在原地。高重厚因此摸了摸马的头,以示鼓励。马打了个响鼻。

天空仍然阴沉,高重厚左手牵着马,独自向前走去。

只是这次他不再低着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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