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04| 說吧,屎:“那生活那苦難”(选自《LK》)

2017-01-22  本文已影响0人  鲁亢

        說吧,屎:“那生活那苦難”【微型系列之四】

        真讨厌星期六还要上课,孩子们说。就是,讨厌死了。去玩也泡汤了。你从他们身边经过。

        在住处对面东北人开的小饭馆里,听隔两桌三位体格像南方人的东北人在争论栎树。“你说的那不是栎树,它有叶大的叶小的两种。凭什么?”中年的那一位争辩输掉的说:“你,年纪大,依你的;你,年纪轻,也依你的。我服输,我们喝!我们喝!”年轻的那位有一对斗鸡眼,正对着你。年纪大的瘦且粗糙,像老贼;辩输者大约四十开外,也像比喻意义上的贼。他侧对着你,高嗓门。

        你邻座的一对嗓门也不小,可能刚下班进来吃顿便饭。一个说都来小份的,这样就能每样都尝点嘛。三鲜什么的就来份大的,里头有好几样哩。等一等,小份有几个?另一个脱口而出:两个!然后哈哈一笑。小份就两个,你一个,我一个。小份其实有九个。斜前方隔几张桌子对坐着一对男女,声音传不来。看着脸朝向你这边那个女的,长相一般,像是跑业务或做小买卖的,表情有点“跟真的似的”,很俗。

      女服务员应声来了两次。头一次你问她:汤怎么一根菜叶都没有?蘑菇豆腐汤,就只有蘑菇豆腐,漂几根菜叶也好看点。再一次是她把打好包的烙饼送过来,叫她回去用一次性包装盒。于是她一边走回一边说:他还是要包装盒。她回来时你又问道:以前在这里买的好像都是不夹葱花的,你们真的只有这一种?她虽然回答“是”但并没有太大把握,往回走时又问了:是不是有没夹…… 你已经走进天色中,拖着疲累的脚,听到孩子们的声音。

        这还是那个残缺不全的一生中的无所谓的一天,即便在事后你替那位辩输的中年人找到了绝对精确的比喻:“性情暴戾、扭曲,像一根钉歪了的钉子”(见[意大利]马可·罗多利《鲜花》,张治宇译),这一天仍如在飞的鸡毛,看上去很脏,“漆黑一团。”

        且慢,有摄影机吗?拍下你上述的情景。“长达十六分钟,共九十九个镜头,每个画面充斥着张力”(黑泽明所导的《流浪狗》,又译《野良犬》)。有一次“演员”杜十八在寻找世间摄影机的位置时,被旁边的一位名叫“懒惰的坏小子”(简写:LMF)讥讽了一句:“你最好早点回去睡吧,明天你有一个单词要学!”杜十八岂是省油的灯,甚至不用拐弯抹角追求嘲讽效果,直接骂道:“去你妈的生活混蛋,真讨厌。”

      但你这一套在孟路那儿是失效的。孟路自认为熟悉那些“北漂”的诗人,熟悉那些爱扎堆的“青年文艺工作者”,他拍的视频《像屌毛一样的黑与白》,有股橡胶发霉的怪味。一位游手好闲的面相接近老年的男人是出过一本散文集的诗人,这个身份本身显得晦涩难解(别特么问我为什么。行不?),像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而孟路的各种市面上或圈内常见的“消解之法”,让这类人物饱尝尴尬和烦闷,“思绪在充满灰尘的小路上拼命向后奔跑”;你还想用另一部意大利小说《铁栅栏上的眼睛》(第奇亚诺·斯卡尔帕著,文诤译)中的卡罗琳娜(“我觉得她的脸不丑也不美。”)的话“现在我看到你赤身裸体,你看到我在拉屎”来说明它与观者间的某种意外的关系,犹如某次意外的邂逅:在清晨,一个人正赶往车站急于远行,迎面邂逅前天才寄给他情书的女人,端着尿盆从家里走出。一阵僵持,对方“扑哧”笑出,他亦憨憨一哂,相错而过。孟路是个有不少偏见的玩视频的人,喜欢庸俗的恋爱故事,文人气十足。借用上海吴媚娘形容LMF的《嘻武门》专辑“过早的发育、老练的活泼与蓄谋的天真”来说孟路的东西,便几乎能接受他那一套“我们要继续继续的造反”的把戏了。

      “有些人会在阅读一本书时,从先前读过的东西追忆、比较、唤回情感。这是一种最精致的通奸方式”。--阿尔维托·曼古埃尔《阅读史》

      老刃告诉你他碰到一名中学生,看影碟很精。像老刃这样存碟千部的行家,还是经她提示才知道译成《战地幻想曲》的影碟就是让·雷诺阿的名片《幻灭》。向这样的中学生致敬。不过,在一部韩国电影中,一名高考前的女学霸对她的男友说:性、影视和体育只适合于生活的失败者。这对你们是个不小的打击,道破无数偃寒不遇者的真相,使他们立即“缩成一团,比一颗子弹显得还小”。但你在老刃们的脸上看见的是不同的表情,“我在想,要是用跑在狗的屁股后面这样的思维方式来阅读这”副表情,“那么就有可能获得更多的乐趣。”这是拉伯雷的《巨人传》中的民间谚语,“意思是若要不让狗咬着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跑在狗的屁股后面。”跑在生活的后面,看不到它的表情,被自己所感动,热泪盈眶。说吧,屎。

        这天你寻到机会告诉本城首富同时也是视频投资大户陈凯星先生,北欧一首民谣中有如下词句:那生活那苦难。很普通的句子,哪怕有后面陈先生加上的“那快乐”,依旧令人麻木不仁。你盯着电视屏幕看完声情并茂又过于中规中矩的《和老婆在一起》——一位外星球的拉大提琴少年和他的老实巴交的养母来地球找成功的门路并且让养母成为少年的老婆。只有地球不干涉这种事。在地球“老婆”是一种饼的名称。地球大法官在解释宪法中“司法独立好比男人当街遛鸟,女人不着内裤”是符合地球的“球情”时,顺带提到:小孩跟食物在一起,“是相当人性化的艺术的设计”,还有英格玛·伯格曼的极为大气但枯燥难耐的《秋天奏鸣曲》——一位丧子的爱好钢琴的女人在喜盼多年未见的钢琴家母亲到来之后,在夜里向母亲发泄多年的积怨和愤怒。当电影和视频(直播等)就是你或你的周围的生活,可见,富人的悲悯挽救了穷人的绝望。这是两部“悲悯”的故事片;那个迷失了人生方向的少年,那个内心阴郁的女子,那些焦头烂额的“约伯”(即我们),对你们的过去报以善意吧。——“《圣经》中的约伯是个反复受难的衰人,为了考验他,上帝像个懂音乐的铁匠,对他进行富于韵律的重复打击,好让苦难看来没有尽头。约伯永远在猜测上帝的意图,而上帝则在通过同义反复逃避猜测”。

        泪水是脏的。当躯体在颤抖时是灵魂在绝情的冲撞后的快意表达。当你写作,如记忆在爬坡,你这种为逃开腐肉生蛆虫的现实的努力,难保还会滑下去落个无助的结局,此即所谓“那生活”,讨厌的生活;“那苦难”,滑稽的苦难是也。在《飞越疯人院》和描写古巴叛逆诗人的《黑夜降临前》的结尾处,导演都设计了让他们对形同植物的主人公用枕头闷死的情节,来一个免溺苦难的决绝的告别。你基本上接受了这个腌脏的创意。你听见孩子在夜里故意尖叫的声音,“依—呀”,那快乐,留给健康的人。在年长者们“哈哈哈”的笑声中,“依—呀”,那孩子做得很棒。

【集中(指小说集《叔叔的守灵夜》)大量的离题,插入,错格,滑稽,人称变化,切口,“兜了一圈又回到原位”的误导伎俩延缓或阻障了我们阅读的步伐,而总有一些被故意遮蔽的记号留在某处,以便我们重新找到错过的入口。(宋琳〈诗人〉)】

附:

当作如是观:余光中是冷面笑匠,精于the art of irrelevancy,滑稽突梯,一点正经没有。他写《戏孔三题》,说孔老夫子、杜甫和韩愈分别收到“世界汉学国际研讨会”的请柬,需要印制中英文对照名片。Confucius是“孔夫子”的拉丁化尊称,不合印在名片上自吹自擂,幸好孔子字仲尼,因此翻为Johnny Kong。杜甫字子美,译为Jimmy Tu。韩愈号昌黎,因此叫Charlie Han。这个段子我见过多次,不想是余光中的版权。说起来余光中先生译的披头四,刘绍铭先生赞赏不已,全文照录如下:

《当我到六十四岁》    

当我老了,头发掉了,  

好多好多年以后  

你还会送我一张华伦丁,  

生日卡片,酒一瓶?  

三点差一刻要是还没回  

你可把门锁好?  

你还会需要我吗?  

还会喂饱我,  

当我到六十四岁?  

那时连你也老了,  

只要你肯开金口,  

我就愿跟你厮守。  

我可以帮忙,修保险丝,  

当你的灯不亮时。 

   

你可以在炉边织毛衣,  

星期天早上去兜风。  

整整花园,除除杂草,  

我不会有更多的要求。  

你还会需要我吗,  

还会喂饱我吗,  

当我到六十四岁?  

每年夏天我们会租间小屋, 

在威特岛上,只要不太贵。  

我们会省吃俭用,  

看孙儿爬到你怀中,  

小薇、小丑和小呆。  

寄一张明信片,写一句话,  

告诉我有什么感想,  

把心里的话说个清楚,  

签上名字,别再耽误。  

就答应我了吧!填个表,  

永永远远做我的宝贝。  

你还会需要我吗,  

还会喂饱我吗,  

当我到六十四岁?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