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盛宴一
日头偏西,眼看着那橘黄的大火球越来越低,朝着远方那山峦起伏的地平线慢慢落下。
一层似有还无的淡淡雾气在护城河上缓缓升起。河畔的一排杨柳被深秋几度摧残,枯枝败叶掉落一地,远远望去枯黄萧索,破败不堪。
一座青石搭建的城墙上几个守卫都睁着睡眼惺忪的眼,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
东霖县城只有南北两个城门,东西两面全部用青石垒实。守城的老刘头朝着远处望去,别说人影连鬼影都不见一个。他紧走几步路到城西的角落,开始他十几年不变的习惯,在关城门前先潇洒一泡。
剩下的几个年轻守卒心里都雪亮,今天总算是熬过去了。一反之前的一蹶不振,个个打了鸡血似的突然来了精神,一个一个朝老刘头凑过去。
冷不防一双短小精壮的手臂已经握住了老刘头的双肩,前后摇晃,老刘头头都不扭变火冒三丈的大声呵斥,“你个驴草的张德才,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手脚犯的哪门子贱,竟耍流氓滑到你刘爷身上来了,等刘爷我提上裤子,看我不砍了你这双狗爪子”。那被骂的是个黝黑粗壮但个头却十分矮小的年轻人,却也不见他生气,哈哈一笑:“刘爷您老倒是腾出剩下的三只手把裤子提上啊。”嘴上干脆,手上也不落后,可怜老刘头被摇得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站都站不稳了。
老刘头气往上涌,火上心头,一只手抓住裤带,另一只手就要揪张德才的差帽。张德才却一低头,滴溜溜转个圈又到了老刘头身后。如此这般几次,老刘头真是气炸了肺,手握佩戴在腰间的刀柄,刷的一声便拔出了自己的佩刀,顺势就往张德才的右臂砍去。
张德才大吃一惊,手中使力把老刘头往外推,但那一刀却再也避不开了。老刘头在城墙上一碰脚下一滑,也直往下坠去。
剩下的两个守卒黄金昌和于正刚吓的脸都绿了,两人本想看足了好戏,再上去抖擞抖擞威风扮个红白脸把两人拉开,谁知就在这瞬间已发生这等祸事。
眼看张德才的手要断,老刘头的命要丢。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从三丈下的城门处窜出,电光火石冲向城西的角落。
老刘头的命没丢。在他就要头朝下坠地的瞬间,一条铁锁链已经紧紧的缠住他的腰,他只感到头刚刚碰到地,就已经被一股大力拉了起来,结结实实的在空中转了几个大圈,转的他头昏眼花,结结实实的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张德才的手没断,但他和老刘头一样,突变之下,魂飞魄散。就在老刘头的佩刀堪堪割破他的皮肉,一道黑光已经击在了刀刃上,不仅抵消了老刘头后仰带动的刀势,更把刀刃撞击的偏向一旁,直飞出一丈开外。好一会儿,张德才惊魂未定的端着自己失而复得,却又几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完好无损的手腕,和黄金昌和于正刚往城下望去。
城墙下,老刘头瘫坐在地上,一脸煞白,头也低到了地下。
在他身边的却是东霖县的大捕头杜天城,他不看老刘头,也不看城墙上的众人,只是望着越来越低的日头,冷冷的,极缓的,开了口:“老刘头没事,只是受了惊吓。记住,下次,开玩笑,也要注意分寸和适度。东霖县虽然地方小,人也不多,可如果县衙一下子少了两个衙差,知县大人的工作恐怕也不好展开了。”
从头到尾杜天城没有问张德才的伤势,不知道他是对自己的出手很有自信还是根据张德才没有惨叫连连有了确切的推断。
说完他头也不回,慢悠悠朝城门走去。张德才毕竟年轻机灵,又被黄金昌和于正刚提醒,忙不迭的道谢:“多谢捕头大人,多谢捕头大人......”
杜天城摆摆手接着吩咐道,“你们下来把老刘头照顾回家,老人年纪大了,你们多费点心。”三人忙不迭称是,急匆匆的跑下来。
三人把老刘头扶到城里,在城门边的小茶馆弄了杯热茶给老刘头,好大一阵子老刘头才缓过来。
张德才知道是自己闯下大祸,却被杜天城轻描淡写的化解了,甚至连责罚都没有一句。越想越不是滋味,对老刘头更是连连道歉。
老刘头的老婆孩子在九年前被匪徒杀死之后,一直孑然一身。当值的几个年轻人看老刘头一个人孤单度日很是替老大哥操心,本想替老刘头续弦,奈何老刘头虽然见识不高,文化更浅,却对亡妻念念不忘,坚持一个人生活。虽然心里满足了,但毕竟年纪也大,更触目生情,睹物思人,心里总是愁肠百结。
当年青莽山七八座山寨寨主联合起来伏击刚上任却大张旗鼓平匪捉寇的杜天城,正在杜天城身负重伤,强弩之末的关键时刻,老刘头带领一众衙差赶到,被匪徒的勇狠所慑,众衙差犹豫不决。平日里闷声不吭的老刘头一言不发,抽刀上前,狠厉反击,身中数刀,血流披面,终于激起众人的血性,众衙差纷纷怒吼抽刀,以命相搏,当真是死命退敌。那一战虽然没有要了老刘头的命,却让漏网的几位寨主记住了这位血性汉子。几位漏网之鱼乘着老刘头值班夜巡的当口,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抽冷子要了老刘头一家三口老婆孩子的性命。
杜天城和手下按职位排辈的二捕头史铁山,三捕头郑猛达从东陵县的军营借调五百军士,马不停蹄五天剿灭青莽山大小营寨十几座。
杜天城相当承这位救命恩人的情,此事之后一直念念不忘,恩遇有加。
众位衙差小哥也是相当佩服和照顾这位老大哥,奈何老刘头每日唉声叹气,才五十多岁,就满头白发。大家看劝没用,干脆就用泼皮无赖的做法,经常捉弄或者调侃这位如果不主动去找他,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的老大哥。而老刘头一开始也相当苦恼这伙纠缠不休又顽皮吵闹的小哥,但他却在那些生气,愤怒的时刻,偶尔也忘记了已经去了很久的妻子,孩子,慢慢的回复了常人的习性,已经变白的头发也渐渐有些乌黑加杂其中。大家看这方法有效,更卖力的使唤。终于差点酿成了今天这一桩大祸。
张德才连连自责,一帮人絮絮叨叨的当头,日头终于落入了地平线,远处的沙漠和贫瘠的农田连成一片一起落入了黑夜的魔爪。
是时候关城门了。张德才拦住了要起身的老刘头,招呼黄金昌,于正刚朝着城门走去,和城门口那几个当值的兄弟汇合后就开始关城门。
深秋的北风从远处的沙漠席卷风沙而来,张德才猛的吐出了一嘴沙子。远处的乌云黑压压一片像是要沉到地上,隐隐的雷声从天边络绎不绝的传来,把乌云照的东亮一块,西亮一片,张德才抬头看了看天,几滴雨丝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脸上,。
“抓紧了,兄弟们,手慢一点不要紧,不过淋个落汤鸡,回家找自己的婆娘暖和暖和。”六七个守卒心领神会的哈哈大笑,大家都抓紧关城门。将近两丈高的松木城门包裹着厚重的铜皮只怕有千斤,铰链才转到不到一半,雨已经从淅淅沥沥变成刷刷刷刷了。张德才不禁轻骂一声,娘的,到底还是要淋个透心爽了。
就在此刻一道闪电从南到北划过黑压压的云层绵延数百公里,割破了漆黑的夜空。轰隆隆,咔嚓嚓,雷公震天怒吼,几个胆小的吓得脚下莫名其妙的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闪电猛地把天地照的一片煞白的短短一瞬,张德才仿佛看到几个黑影在远方的地平线外一闪而过。
“娘的,见鬼了。这种鬼天气里谁会疯子似的恁地撒欢。”张德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手搭凉棚,朝着刚才那方向望去。奈何天地间黑漆嘛乌,别说几里外,就是几丈外都瞧不真切。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旁的宋知武嚷开了:“张头,我刚模模糊糊看到远处似乎有人正赶过来。要不再等等,这么大的雨进不了城的话,在城外可就要遭罪大发了。”
不等张德才回话,一道闷雷过后,又是一道闪电,这次众人都看的真切,若隐若现的闪电中,几里外赫然有数骑黑衣黑骑裹挟着一辆马车仿似被那黑压压一片携风裹雨的乌云驱逐,亦或是被身后漫天风沙里如影随行的恶鬼追赶,正扬鞭打马,呼喝连连,风驰电掣的朝着东霖县城的北大门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