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止于江湖
文：咸泡饭
1
爬山那天，文宇的心情并不算好。他负责的土建项目麻烦不断，甲方迟迟不愿意付款。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座位上，他的电话响个不停。挂断电话后，他意识到整车人中只有自己把工作带到了这个本该悠闲的周末上午。他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于乐乐，冲她尴尬地一笑。
于乐乐回应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说：“你，挺忙的哈。”
文宇愈加尴尬，偷偷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他说：“我是瞎忙。”
好在爬山之后，文宇的电话没再响起。他有时候仿佛听见了手机铃声，可掏出来看看，并没有来电显示。他放心地把手机塞进口袋，抬头看眼前的风景。于乐乐走在他前面，此时她脱去外套，系在腰间，紧身的羊绒衫显出她纤细的腰。
这是文宇第一次参加群里组织的爬山活动，他想放松放松心情。其他人看上去彼此都很熟悉，谈笑自如。文宇一个人显得有些离群，他本就不爱说话，何况群里的人与他都不相识。爬山时，他故意放慢速度，跟在队伍后面，倒也自在。直到中午，大家坐在石阶上休息，各自拿出准备好的食物分享。文宇这时才发现，毫无经验的自己只带了一瓶矿泉水而已。他尴尬地坐在一旁，假装欣赏风景。
“给你，我自己做的鸡爪。”
是于乐乐递过来的。
文宇接过鸡爪，打开袋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
“还有苹果呢，洗过了。”
“不用了，谢谢，我就吃鸡爪吧。”
然后，文宇耐心地吃掉了于乐乐给他的两个鸡爪。他故意吃得很慢，这样就不至于尴尬地瞅着别人吃东西了。不知道是因为他吃得细致，还是因为饿，总之，他真的觉得那两只鸡爪很好吃。
2
再次出发时，文宇走在于乐乐身旁，两人随意聊了一些关于爬山和旅游的话题。于乐乐说话细声细语，给人很温柔的感觉，文宇觉得亲切。在歇息的时候，文宇掏出手机，说：“我们玩摇一摇吧，看看能不能摇到对方。”
于乐乐说：“好呀。”
他们摇了三次，都没有出现在对方的手机里，最后还是报号码加了微信。文宇说：“以后有活动，记得叫上我。”
于乐乐：“你可是大忙人呀。”
文宇：“快别挖苦我了。”
低头时，文宇看见了于乐乐手机屏幕上小孩的照片。
文宇问：“你家孩子吧，多大了？”
于乐乐：“六岁了，上幼儿园中班。”
文宇：“巧了，和我女儿一样大。”
于乐乐笑了笑。
文宇问：“你今天不用带孩子吗？”
于乐乐：“不用。”
文宇：“你婆婆在带吧，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于乐乐：“我离婚了，孩子归前夫。”
文宇“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3
爬山活动结束后，两人再无交集，彼此成为对方好友里的陌生人。直到有一天，文宇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等客户，无聊时刷朋友圈，看见于乐乐一分钟之前发的一张自拍照，场景很熟悉。文宇抬头环视四周，发现照片里的场景正是自己此刻置身的这家咖啡厅，墙面的装饰画和服务员穿得马甲一模一样。
文宇给于乐乐发了一条信息：“你猜，我在哪里？”
于乐乐：“你在地球表面。”
文宇回了她一个敲打的表情。
于乐乐：“你在哪里？”
文宇拍了一张咖啡厅的照片给她。
于乐乐：“你也在咖啡厅发呆吗，你在哪个位置？”
文宇已经开始扬起头四处张望了，可是没看见于乐乐。
于是回复她：“我在吧台南边。”
于乐乐：“我在二楼靠窗的位置。”
文宇端起杯子去了二楼，看见了于乐乐。她一个人，点的咖啡已经喝完了。
文宇说：“你坐了很久了吗？”
于乐乐：“嗯，有些时候了。”
文宇问：“我再帮你点一杯饮料吧，你想喝什么？”
于乐乐：“不用，谢谢。”
文宇：“你不用客气，就当我还你人情，你上次请我吃鸡爪了。”说完站起身来。
于乐乐抓住文宇的胳膊，说：“真的不用，我不想喝了。”
文宇看她的表情，不像客气的样子。他重新坐回座位上，问她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于乐乐说，今天休息，一个人不知道干嘛。他们聊了一会天，文宇的客户来了。文宇说：“我先下去有点事，你在这里坐一会，等会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于乐乐摇摇头，说：“你先忙吧，我坐一会也走了。”
文宇下楼，见完客户，再上楼时，于乐乐已经走了，留下无人的座位。
文宇发信息问她：“怎么走了？”
于乐乐回复：“改天再偶遇吧，今天有事先走了。”
过了一会，文宇的手机又响了一声，还是于乐乐的信息：“我就在附近上班。”
4
周一上午，文宇没去工地现场，他到办公室处理一些文案工作，快到饭点时，他想起于乐乐，就发信息给她，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于乐乐几乎是秒回：“正在纠结中午吃什么呢。”
文宇：“去粤餐厅吃肠粉和煲仔饭吧。。”
于乐乐：“好。”外加一个愉快的表情。
文宇隔着手机，能感觉到于乐乐今天的心情不错。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约饭。
吃过饭，他们去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逛了逛。于乐乐看见有人遛狗，忍不住跑上去看了看，她说她以前养过一只萨摩耶，很听话很温顺，只是离婚后没时间照顾它，就送人了。中午的小公园里挺安静，人们看上去并不怎么忙，都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文宇觉得挺好，起码能暂时忘掉那些令他心烦意乱的事情。
走完一圈后，于乐乐去上班，文宇走到办公楼，乘电梯去地下车库，开车赶往工地了。
之后的许多个日子，他们常常在一起吃饭，吃遍了办公楼附近的所有地方，以至于每到饭点都会纠结该吃什么。如果时间充裕，文宇就开车去远一点的地方。吃过之后，还是会去小公园逛一逛。环绕公园的一条小河，夏天荷叶亭亭，荷花擅自开放，很是好看；冬天河面结了薄冰，小公园里积了薄薄的白雪，一副静谧景象。他们都见识过了。天冷的时候，于乐乐怕冷，裹着羽绒服，围着围巾，说话时嘴边绕着水汽，鼻子冻得有些红。冷风吹过来，她转过身，背对着风，不自禁的缩起身子。文宇差一点就伸出手臂去抱她。
5
然后就是春天了。
那时候，他们已经每天发很多信息，无话不谈。偶尔和群里的人一起爬山，他们俩总是在一起，引起群里其他男人的不满，他们开玩笑地说：“于乐乐，你能不能别只和文宇聊天呀，也和大家说说话嘛。”这时候，于乐乐耳朵都红了，手心里都是汗。她赶紧往人群里走进一点，可没过多久，他们俩又走到了一起。
后来他们俩就单独活动。空闲的时候，文宇开着车，带于乐乐去湖边，看到风景好的地方就停下车，随意漫步。没有目的地的漫步，走到哪里不想走了，就止步折返。湖边的樱花开得真好看，像云彩；只是花期短暂，转眼又见盛开的月季，然后是垂柳染绿，再是菖蒲疯长。时间如白驹过隙。
又一个周末下午，文宇陪伴女儿和妻子在公园放风筝，手机信息响了。于乐乐发了一张自拍照给他。照片里的于乐乐，穿一件黑色裙子，戴了一个耳坠——平时文宇从没见过她戴耳坠。
妻子和女儿在不远处玩闹，文宇回复于乐乐：“打扮得这么好看，去约会吗？”
于乐乐：“对啊。”
文宇：“真的？”
于乐乐：“当然是真的啦，有人请我吃饭。”
文宇：“男的吗？”
于乐乐：“是啊，我姑姑给我介绍的对象。”
文宇：“哦。”
过了一会，于乐乐回复了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文宇：“那好吧，约会愉快哦。”
整个下午，文宇总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心里空落落的。和女儿说话时也心不在焉，没有往日的耐心。女儿要和他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玩了一会儿他就不想玩了，女儿没有尽兴，拽着他，他竟呵斥了一声，吓得女儿快掉眼泪。文宇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又满怀内疚地去陪女儿。
6
于乐乐和新交的男朋友去浙江旅游，途中发来一张自拍照给文宇。文宇注意到地上的人影，是一高一低两个人，挨得很近。
文宇回复她一个笑脸，说：“好好享受美景，祝开心。”
其他的，他不想问，不想说，不愿想。
然后，他就一个人去散步。去了之前和于乐乐去过的地方，一个山村。沿着茂密的竹林小道走到湖边，在湖边的圆石上坐下，眺望湖对岸的丰茂水草和怒放的荷花。文宇发现，这个地方，处处都是于乐乐的影子，他一个人呆不下去。落荒而逃。开车回去的路上，心还发慌，似有大石压着、堵着。他竭力不让自己去想于乐乐和另外一个男人散步的情景。
于乐乐旅游回来，两人约在咖啡厅。一周没见，这样的间隔算长的，平时两人几乎天天碰面。文宇隔着圆桌看于乐乐，她和往日一样，化了淡妆，却不知何故，令文宇觉得有些陌生。即使再次握住她的手，也不似往日一般稔熟无碍。
文宇问她：“打算结婚吗？”
于乐乐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文宇追问：“你喜欢他吗？”
于乐乐转过脸，看着文宇，忽然就掉下了眼泪。她说：“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我需要一个家，还需要一个孩子，不然我以后老了，我怎么办？”
是啊，是啊，一个女人，活在这偌大的世界，是需要安全感的，而这些，文宇统统给不了。
他会为了眼前这个女人离婚、改变现有的一切吗？
他不会。
晚上躺在床上，隔着黑暗凝视身边的妻子和女儿，文宇深深地鄙视自己。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所谓的深情，不过是卑鄙的放纵感情和自我感动。而他的自私，伤害的是两个女人。
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只是默念于乐乐的名字，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他没有想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沦陷那么深。
7
文宇想过和于乐乐做朋友，最最普通的朋友，聊天、徒步而已。
他想当面和于乐乐说这件事，于是给她发信息：“想见你。”
过了很久，手机才有回音。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看到的是：“他在，不方便。”
仿佛有一根针，直直地刺进心里。
他竟然“呵呵”地笑出声来。
某日，文宇在刷知乎时，看到一个问题：怎样才算真正喜欢一个人？
他也想知道答案，于是看了许多人的回答。最后，他点开“我要回答”，断断续续地在手机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以前，我自以为自己是个风骚的人，能轻易喜欢上一个姑娘，匆匆看一眼从眼前飘过的漂亮妹子也会心动，公司的美女同事会让我想入非非，我以为那就是喜欢。遇见她之后，我知道了那不叫喜欢，喜欢不是心动的感觉，喜欢是让我心痛的感觉，是她不理我时我六神无主，是她拉黑我时我难过得喘不上气，连站的力气也没有，是收到她的信息时瞬间高兴得想上天，或者悲伤得想死。
遇见她之后，我的风骚和自信都没了，变得小心翼翼，低声下气。
她问我，想我吗？我说，我根本不需要想你，我从早上一睁眼开始，直到晚上睡着，她这个人都在我的脑子里，飘呀飘，走啊走，逛呀逛，冲我笑，我怎么赶也赶不走她，我跑得再快也甩不掉她，我想忘记她也忘不掉。我能不想她吗，不能。
因为她，我想变得更好。我努力工作，耐心地处理项目上的事情，修炼自己的涵养。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没事就去锻炼身体。她不喜欢胡子，说胡子长会显沧桑，我就天天刮。她说喜欢清爽的发型，我就把头发剪短。
我不再对别人心动了，她让我丧失了对别人心动的能力，甚至和她不一样的人，我会天然排斥。她很温柔，说话声音细细的，我对大嗓门的人就会反感。别人和我有身体碰触，我会特别抵触，我只想她碰我。她已经把我的心里占得满满的，没有给别人留下任何地方。我也觉得我不再需要任何人了，我的全部感情都寄托在她那里，我要把最纯粹的自己留给她。
遇见她之后，我觉得我变得与世无争了。我想和她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哪怕她不在我身边，我也希望这一天是快乐的，人生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呀，我们很快就会老去，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我变得更温柔，更谦卑了。我想让她快乐，我自己也快乐。和她无关的事情我不会去想，我只想爱她。也许这很狭隘，狭隘就狭隘吧。
有好吃的，看到了美丽的风景，就会特别想她，觉得她应该在，应该让她尝美食，与她一起分享好景色。和她在一起，哪怕就是沉默地站着，或者坐在石头上，看风景，都觉得无限美好，心里充满了悲悯的柔情。只有在那个时候，我真的想要时光停止，想要永恒，我感觉我一辈子都爱不够她。
她好在什么地方？以前我觉得是漂亮，性格温柔，声音动听，后来我不确定了，她的好远远不止这些，以至于我都不知道我究竟迷恋她什么地方。我接纳了以前的她和现在的她，我喜欢听她讲她的故事，她的以前，我一点也不在意。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她以前的故事不美好，我希望她以后能好。
为她流过好多泪，为她三天三夜不睡觉，为她魂不守舍到处乱转，她不理我的时候，我一个人去我们去过的地方，坐在湖边，仿佛她就在身边，可是侧脸看看，什么也没有，真的是泪流满面。想过要忘记，她告诉我，时间能冲淡一切，我相信的，亲爱的，我相信时间能冲淡一切，只是会比较难，比较慢，因为你在我心里留下的痕迹太多了。就算忘记，我留在了原地，你叫我一声，我还不是毫不犹豫地跑去追你吗。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我还是没犹豫，就随你去天堂。你就是天堂。
有天傍晚，她学完车，我去接她。她是骑电瓶车去的，我就也骑电瓶车去。傍晚的风突然冷起来，我冻得瑟瑟发抖，一路上都在想，她怎么骑这么远的路，越想越心疼。后来到了，考场人都散去，冷冷清清的，我看见她从路口出来，熟悉的身影，心都软了。我把车推到快充上面充电，我们在路边站着抱在一起，我闻见她头发的香味。回去的时候，她坚决把她的车让给我骑，因为她的车上有一块挡风棉布。虽然还是冷，可我觉得那是我们的美好时光之一。
我有时候开着车，走着路，发着呆，吃着饭，看着风景，听着歌，突然就特别特别想她，想到心里痒痒的，想得心里发狂的感觉，恨不得马上见到她，可是我见不到她。只好把想念憋在心里。虽然因此难受，可心里装满美好的情愫，知道在另外一个地方，有一个让我挂念的人，我们彼此拥有。我因此觉得周遭的一切变得美好起来，对别的人也和善热情起来。
喜欢她，连同她的家人，也一起都喜欢起来，初次见面，也觉得莫名其妙的亲切。
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开车时也会牵着她的手，舍不得放下，一直牵着才会觉得心安。她喜欢人少的地方，喜欢走下来看风景。我们把车停下来，沿着静美的小路散步，她有时候跑去看花，有时候拿出手机拍照，有时候蹲下来看小动物。我站着看她，觉得她是那么美好，竟然被我拥有，我这是什么造化呀，于是忍不住走近抱住她，亲她，心都融化了。
写完这些文字，文宇关掉页面，仿佛把他们之间的所以秘密都封存在那个消失的页面一样，他不想再去触碰它们。让不该发生的止于此时此刻，留下相忘于江湖的回忆，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你一样回不来
我也不会再对谁满怀期待
我知道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太多遗憾
所以，你好，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