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思妙想短篇小说

2021-03-28  本文已影响0人  胡巴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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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起

1.

      “爷爷,带我一起去进货吧,我一定乖乖地听话,不乱跑不乱说话不找麻烦……我不想一个人守家,我害怕,求求你了……”豆丁扒着门,声嘶力竭的祈求声回荡在夜色掩盖下的集市里。

  眼泪决堤般涌出,一滴连着一滴,流过脸颊。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沾湿了薄薄的秋衣,吧嗒吧嗒,一滴一滴落下,落在地上,成一汪苦涩的泪泉。

  她拼命的拍打着铁皮门板,努力的挤开门缝,泪水沾湿门板,手腕粗的锁门链子撞击着门板哐啷哐啷作响。合着那哭声,想要撕开夜幕,偷一些光明。

  透过门缝紧紧地盯着爷爷的背影,在集市的长街上匍匐。

  她多么渴望爷爷能回头看她,哪怕只看一眼,她也能稍稍平复一下,哪怕挥挥手作别,哪怕是安慰上一句,哪怕……然而什么都没有,爷爷的背影渐渐模糊在凉凉的月色里。

  豆丁蹲坐在地上,不死心的仍盯着那集市的巷口。很久很久,眼睛开始疼起来,她眨眨眼以恢复,继续看着。嗓子也咸咸的疼起来,闭上嘴吞一口口水湿润,暂时停下了哭喊。泪水干结出一条印子在脸上,干巴巴紧绷绷的。

  皎洁的月升起来,有些刺眼。透过门缝照进一小溜,照在她小小的单薄的身体上,就像屠夫磨利的刃,寒光闪闪的抵着她,仿佛那声音若在空气里再敢多停留一分,就会像屠夫干脆利索的剃掉肉骨上最后一丝肉一样的结果了她。

2.

  站在十七楼的窗前,看着这月光,就同那个夜一样,明晃晃,寒光闪闪。就在今天,大庄永远地被奶奶抛弃了,加上又被路暴,心里很不爽,她想用意念去诅咒那个不知悔悟的女人。

  天桥下的单排车道,被加塞地满满当当,庄艰难的骑行在路上,后边儿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拼命的按着喇叭,仿佛多按一下就能让前边儿的人都消失一些。

  一遍一遍的喇叭,让大庄本就紧张的神经崩溃,大庄嚷道:“你看不见过不去吗?”中年妇女不甘示弱,“你靠边儿我不就过去了?”,大庄道:“还得怎么靠边儿,我就在边儿上,再往边儿,就撞到路了你看不见?”

        等路稍微宽了一点,中年妇女加了马力拼命地挤过去,回头嚷嚷着:“路是你家的?傻x。”一溜烟跑出一大截,听到最后那个词儿的大庄彻底毛了,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对她说这句话,即便是铁到家的兄弟。大庄在后边怒吼了一嗓子:“滚吧,沙雕。”若不是超载,马力不够,凭借大庄的性格今天可能是要进局子的。别看大庄个头不大,力气却不小,小时没少欺负过人。

        在窗前坐着坐着,混乱的思绪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豆丁。也许是共情吧,一个被爷爷抛下,一个被奶奶永远的丢弃。大庄还清楚的记得奶奶最后一句话,看着她喊着别人的名字,她很不解,这是个心结。

  初闻豆丁是在数学课上,同桌阿赛的嘴里吐出来的。

  阿赛一上数学课就一个头两个大,趁老师转身写东西的功夫,她捅咕大庄,“庄姐,中午陪我去集市找一趟我二叔吧?还有一个……一个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叫豆丁的小孩儿。”

                                  初识(1-3)

1.

        “周赛,你干嘛呢?本来就学的不好,还不认真听,瘫在那里,像什么样子,上来把题做了。”李教主厉声道,顺势一个粉笔头砸了过来。

  别看李教主总是凶凶的,可她是真的爱孩子们。因为心脏病的缘故她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她把这帮子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疼爱。

  她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耽误给学生上课。有谁听不懂,私下里找她,她也是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讲解,甚至可以预约她的周末时间,但唯有态度这个问题她是零容忍,可以不会,但请有一个认真求教的态度。而阿赛是个例外,明明不会还态度不端的家伙,但老师仍然保持耐心,就是偶尔急了些。

  “那个……老师……能请外援吗?让庄贝贝帮我做吧,我不会。”阿赛低着头结结巴巴的说。

  “你可真够意思,你捅咕我,我根本没听,还拖我下水,今天中午想都别想……”大庄气鼓鼓的瞪着阿赛,恶狠狠地说着。

  “知道你俩一路货色,我再讲一遍,过会儿同理我会出一道,你俩一人一道,做不出来不许吃中饭,直到会了为止。”李教主瞪他俩一眼。

  阿赛想着中午找二叔的事儿就忧愁,而大庄是想到数学题就绝望。俩人就这样蔫吧了一整节课。

  下课铃声敲响了,所有同学都走了,只有她俩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待惩罚。李教主走下讲台,“都知道自己什么情况还不认真听,越不听就越听不进去。什么话不能到下课,让我操碎心,先吃饭再办事,这道题,下午单独给你俩开小灶,记住了吗?下午放学去我办公室。”

  大庄和阿赛低着头,应声道:“嗯。”仍站在原地不动。

李教主见俩人不动,嚷了一句:“还不走,等我给你们抢饭座呢?”

  俩人像得了手令,复活了,掉头撒欢就跑了。嘴里嘟囔着:“李老师再见,谢谢李老师”,一溜烟跑没影了。

  李教主看着这俩不成器的活宝,叹了口气,抱着教案课本回办公室了。

脱离教主视线的大庄嚷了一嗓子:“你能别动不动拉我下水啊,今儿过分了你。”

  阿赛嬉皮笑脸的的推搡着大庄:“谁让咱俩亲呢。”

  大庄道:“滚蛋。”

  阿赛试探着说:“中午……没问题吧?”

  大庄瞪了一眼她:“看心情。”

  阿赛听到这句就开心起来,跳到大庄跟前勾着她的脖子,“我就知道你最靠谱。”

  说着两人勾肩搭背的来到教职工食堂打饭,这是她俩的特权,不知道李教主怎么交代的,总之食堂大叔总会给她俩留着座和饭。

  两个人狼吞虎咽的吃着,还不停恭维着大师傅:“大师傅你越来越优秀了,这饭出神入化的。教教我们呗。”

  大师傅被俩人逗乐了,末了语重心长的说:“我可不教你们这些没用的,我情愿你俩将来都有人做给你们吃,好好跟李老师学书,你俩啊,她比别人更上心,别让她伤了心。”

  两个人没吭声,低头往嘴里扒饭,这顿饭吃的有点儿压抑。吃完,主动洗了碗,跟大师傅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2.

  去见阿赛的二叔。

  “那是你亲二叔你怎么还怵呢,你明知道怵干什么还去。”

  “我也不想,我不想在我家也不管用啊,家里交代的。但凡我爹硬气点儿,我娘俩也不会这样,算了不说了,拿了东西,快去快回,不想多看他一眼。”

  说着就到了集市,远远的就看见阿赛的二叔站在集市一个简陋的地摊儿前,跟掌柜热络的聊着。

        阿赛的二叔一脚踏在一个宽大的水泥平台的边缘,腿弓成九十度,另一条腿稍远的撑开,保持平衡,双臂压在踏在台阶的一条腿的大腿上,撑住半倾斜的上半身。

  高声地和店老板聊着最近的实事,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丝毫没察觉我们的到来。

  那个平台尺寸大概是三米乘八米乘24厘米的,分成了好几块,不同区域放着不同的器具。分门别类的整齐,譬如农用的一个矩阵里铁锹头,犁头,镐头等等;生活日用品一排里,有洗衣粉,苍蝇拍,敲背的小锤痒痒挠一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就坐在平台的地上,一手拿着一个拖板,那东西看起来像瓦工手里的抹子,用来抹平的工具,一个平板上带一个把手。

  大庄心里正纳闷儿,坐地上不凉吗?好歹坐个凳子啊,心里打着小鼓。走近才发现,老人是没有下肢的,而两手的工具是用来帮助撑起身体行走的。

  大庄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儿不舒服,阿赛怎么不早说,她白楞了阿赛一眼,这个憨货丝毫没有觉察。

  平台的后边儿是简陋的商铺门头,既没有粉刷的雪白,也没有上瓷砖,脱落的墙皮,根下返水返碱的一条条白色文路清晰的很,就连唯一的铁窗户上的细铁柱都生锈了。颓废之像和周围的富户装扮显的很不融洽。

  两扇小木门板朽的缺边少角的,包着的铁皮也无法全部遮掩住,整条街只有他家还在用这样老式的门板。

  门板后,躲着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一头黄黄的短发,参差不齐,像假小子,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皲裂和高原红,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一会儿望望爷爷,一会儿看看阿塞的二叔。脸上显然没有太多的好感。

  小姑娘先注意到了朝她这边来的两人,一直盯住了这边,就像发现了新大陆,当发现来人是阿赛,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过来,交谈的大人们显然被孩子的行为吸引了,随着看过来。

  阿赛的二叔一脸不满挂在脸上,仿佛在埋怨我们打断了他的演讲。

  大庄自然不在乎,她始终觉得这个二叔就是个混蛋,自己的女儿都不好好养,一门心思要生男孩儿,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家事指指点点。

  而阿赛和跑过来的豆丁,热络的聊着,逃避那埋怨的嘴脸。

  “今儿来了,多待会儿,你上次教我的那些个字词句,我都不能再熟悉了,还有二三年级的课本我大概也能明白了,你留下的卷子我估量着做了几套,你给我批批,圆角分度量衡的就有点儿模糊,虽然总收出钱,可是进制这个词儿弄不明白……”

  没等豆丁说完,阿赛的二叔就打断了,“就她那点儿学问教不了你,别让她给你耽误了。”

  又对着阿赛道:“三把袜子都在那里了,自己走的时候别忘了拿,别到处瞎逞能,你是多了不得了。”白瞪了一眼阿赛掉转头跟阿翁继续道:“她爷,该让小孙女子懂点道理了,学个小学毕业的也是要得的,现在都不用学费,你怕啥,国家养着呢。”

  大庄三人都朝他努嘴做了个鬼脸,在豆丁的引导下进到屋里头。

  外边儿她爷爷喊了一嗓子说“中午了,把饭做了吧。”

  豆丁应声,让我们坐着,她就开始了忙活。

3.

        阿赛已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每次来,内务都是这个六七岁的孩子操持的。大庄就不同了,她很震惊,她疑惑这样瘦小的孩子能干什么。虽说已经七八岁了,可身躯比邻居五岁的孩子都不如。怎么做得了饭呢。

  大庄跟着豆丁起身,在门口右边儿的门背后,一把红色旧油布伞被蛛网和尘土封印了,从缝隙透出一缕身影略微分得一点儿大庄的注意。

  门内测左边儿,木板搭起来一个没门的小格子,一个油乎乎的燃气灶,灶具都烧坏了,透过烧坏的的洞可以看到下边儿的管子,墙壁上挂着简单的炊具。

  豆丁撸起袖子,胳膊上大大小小的泡,痊愈地瘪下去生了一块块黑色的斑,没痊愈的高高鼓起,像在叫嚣着宣示着主权。大庄差点儿没哭出来,看着都疼。

  豆丁熟练的打开燃气,锅子放到灶头上,把油倒进锅里,在一片窄小的板子上切着葱花,锅子的油烟升腾起来,豆丁把切好的的葱花放进锅里,兹啦声伴着油星飞溅,而她一点儿不畏惧,拨弄了两下,用舀子接了水加进锅里盖上锅盖。

  回头冲大庄笑着笑了笑,这微笑真是干净的让人心疼。

  豆丁问道:“你们吃了吗?”

  大庄道:“吃了来的。以前都是你做饭吗?”

  豆丁回答:“差不多吧,爷爷不方便,就都是我的了。”

  大庄没吭声。

  不一会儿锅开起来了,豆丁翻了一下锅里,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半掩着盖上锅盖,开成了小火。回头问我:“你会做饭吗?”大庄有些惭愧,初中的年纪连面都不会煮,笑着摇摇头。

  豆丁说:“很简单的,我教你啊,你教我学习,怎么样?”,没等大庄开口她接着说起来:“我听赛姐姐说你的作文写的特别好,经常满分,你能教我吗?还有数学,她说你的比她好。赛姐姐经常夸你,今天才见到本人,比赛姐姐说的感觉好多了。”

  大庄回头看着阿赛,阿赛龇牙咧嘴的傻笑着。

  面已经微微透明,基本算是好了。豆丁拿起盐罐子撒了一勺,滴了几滴香油,出锅。她先是盛了一大碗,然后把两个蛋都卧在碗里,端着出去递给她爷爷。

大庄问,“不是两个嘛,怎么没留一个?”

  豆丁笑了笑没说话,好半天回了一句,“爷爷有旧伤需要吃点儿好吃的补充营养。”

  然后倒了一杯水给爷爷递过去。自己这才盛好面开始吃了起来。

  就是一碗素面,豆丁吃的那个香啊,竟吃出了肉的感觉。

  不多大一会儿,一碗清汤面就下肚了,她傻乎乎的笑了笑看着这两个人奇怪的眼神。

  碗暂时就搁在灶台上,她简单的冲了一下手,就跑过来:“咱们开始吧?”,她眨着那双大眼睛望着俩。白眼球上有淡淡的黄色,黑眼珠是棕色的,短发蓬乱着。

  大庄和阿赛点点头。先是阿赛给她讲了拼音部分,这部分是阿赛的强项,零失误,有时还能给老师纠错。她极尽所能的讲给豆丁听。声母韵母,如何搭配,如何标注音调,如何拼读,各种规则示范。再回顾了以前教的一部分内容。常用的虽然熟悉,但未必能用到书面。

  字词句比拼音好的多。什么主谓宾,都不在话下,字词纠错。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竟然不疲惫,让大庄继续讲数学进制的概念。

  大庄还真不怎么会教,她从没试过给别人讲东西,毕竟她讲给阿赛,直接把阿塞绕糊涂了,她心里打颤。她给豆丁打比方,“譬如买一颗白菜一毛钱,十颗就是十毛,就等于一块,这个能理解吗?”豆丁点点头,“毛是口语的,一般会用角写在单位里代表,而块在单位里是元代表……”

  就这样很快弄懂了进制间的转换。一看表时间真快,还有半个小时就上下午课了。阿赛的二叔也不知道几时走的,阿赛嘟囔,没打招呼,又是一道罪名,叹了口气。阿翁也在平台上团成一个窝的被子里睡着了,匆忙跟豆丁道别。

  两个人拿上要拿的东西快速往学校跑去。这要不是近,估计两个人下午多半又是罚站的。边跑着,大庄问阿赛她家的情况,阿赛边跑边讲着豆丁家的经历。

                                  来路(1-3)

1.

        豆丁爸爸原本是国营单位上班的,收入稳定且高,爸爸每次下班都会给豆丁带她爱吃的麻糖,带芝麻的那种。豆丁每次都跟小伙伴分享,他们都羡慕豆丁。

  妈妈是化肥厂女工,工资虽不高,但也是稳定的。豆丁娘是会计划的人,她常说不怕穷就怕不会计划,计划不到就受穷。

  那个时候能不靠单位分房名额买自己房子的可不多,他家算一份儿了。豆丁爸常说家里的好日子完全来自于豆丁娘的好规划。这一点豆丁也有所习得。

  他们还盘了这家杂货店给爷爷打发空闲时间。这个店,本没指望什么,却也想不到成了后来一家子的经济支柱。

  小店虽然挣的不多,也能维持一个月的开销,还能让老人忙起来不那么孤单。

  爷爷开店认识了不少往来的人,阿赛的爸爸二叔是常客。

  就这样,日子过得很富足。那是豆丁最幸福的时光,拥有爸爸妈妈爷爷完整的爱。

  一个周末的早上,恰逢豆丁爸妈两人都赶上了休息,挺难得的。豆丁妈本想着一家四口子去看个电影,或者逛逛公园儿啥的。

  可老爷子今儿个不知怎么的,别扭的很,拿起劲来,非要去图县进货。又非让豆丁爸陪着,说这次店里预定东西的老户多,就是常来的周赛的二叔,再加上进别的货多,一个人提费劲儿点了,强调着也就半天的功夫。

  豆丁娘起初是不大同意的,一来周末人本来就多,车来车往的,再加上拎那么多东西,不安全。

  拗不过她爷的坚持。说是失信于人不好什么之类的。

  豆丁娘想着他平时的不易,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平时陪老爷子时间不多,孩子家里家外都靠他一个,也是不容易。也就没坚持,叮嘱俩人注意安全,多留心,他俩就去了。

  豆丁和娘在家看店,一上午的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眨眼功夫到了晌午。豆丁娘正做着饭,电话忽然就响起来了。她撂下手里的活去接电话。

  电话的那头传来豆丁爷急促的声音,“你来趟图县,在人民医院,多带点儿钱。”,还没等豆丁娘问完电话那头就挂了。豆丁娘急坏了,匆忙安排了豆丁奔图县去了。

  三个小时豆丁娘到了图县人民医院,等待她的是豆丁爸冰冷的尸体。

  她愣怔在停尸间里,一张推床的边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床上安静地躺着他的丈夫,没有了呼吸。脸上的疤痕明显,身体的创伤更重。

  她怎么也想不到早晨还活蹦乱跳的人,这会儿冰凉的躺在这里。

  良久,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崩溃的哭着。

  豆丁爷爷保住了一条命,却失去了双腿。

  许久护士扶起她坐下。告知她楼上她的父亲刚做完截肢手术……豆丁妈红了眼冲上楼。

  豆丁的爷躺在楼上的病房里,慢慢苏醒过来。呼叫着护士,问他儿子怎么样了,护士说:“抢救无效……”

  豆丁爷听到这个消息几乎崩溃了,手嘴哆哆嗦嗦,头上脖子上暴起青筋,湿润了眼眶,捶着胸。

  豆丁娘冲了进来,上去就是一巴掌,“你个老混蛋,你怎么不去死,你把我的人还来,我让你不要来,你非来,还什么诚信不诚信的,现在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究竟是来折磨我的吗?”

  被周围的人拦下了。

2.

      豆丁爷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他也确实没脸回应,如果不是他的坚持和任性,没准儿一家子现在正幸福的溜达在公园的街道上,看着余晖落尽,吃着烤串配馕饼。他抬不起头,任由豆丁娘劈头盖脸骂。

  怒火发泄完的豆丁娘一头扎在了地上,病房内的人吓了一大跳。几个陪护的赶紧扶起来,放到躺椅上,一个护士跑去喊一声。医生赶过来,做了检查说没有大碍,过会儿就好了。

  豆丁爷抱着头蒙进被子里,呆呆的躺着,忘记眼泪是怎样流出的,就连刚截肢的痛似乎也感觉不到了。他想要逃离,他无法面对这个结果,他恨自己,他情愿躺在停尸间里的是自己。

  直到傍晚,豆丁的娘才醒过来,坐起身,好一会儿,她眼含泪水,恶狠狠的盯着这个作死的老头子,她想要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隔壁床的大爷翻身醒来,看见豆丁娘,说道:“孩子,你醒了。可吓坏我们了。”回头就叫着豆丁爷:“老哥,你儿媳妇儿醒过来了。”

  豆丁爷没有脸从那被窝里出来,一声不吭的躺着。

  隔壁床的大爷说道:“孩子,咱节哀顺变,一定保重身体,日子还得过,这也是他的儿子,自然也是没法过得去这个心里的坎儿的……”

  每等大爷说完,豆丁娘打断了大爷的话:“有些事儿没法原谅。”

  说着起身出去。

  豆丁娘到服务台给家里邻居打电话,麻烦他们照顾两天豆丁,然后又去医生那里要了豆丁爷的诊疗记录和相关保养费用的收费,以及出院的注意事项。

  医生并不允许他们出院,要住院治疗多观察一段时间,一来年龄在这里,又是这样严重的问题,许多隐患和并发症随时可能爆发,二来回去的路程可能出现二次伤害。

  豆丁娘把病例收据狠狠地摔在地上,眼前一黑,险些又栽倒地上,好在一只手下意识支撑住墙,医生见状想要扶一把,她挥着另一只手示意不必帮扶道:“谢谢医生,不用了,我能行,我去办住院手续。”

  医生走到诊室门口叫了声:“寒护士,带家属办个住院手续。”,回头对豆丁娘说:“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您节哀顺变,身体要紧,别伤了自己,家里孩子还等着你们呢。”

  说着护士进来,搀扶住豆丁娘往收费窗口去了。交过费,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了,她请了一个陪护,然后赶着夜车回去。

  小车就像大海里的扁舟,摇曳着,孤立无援着,随时可能倾覆,被大海吞没。短短的三小时,却像过了一个世纪。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豆丁娘收拾下,去了单位,请了个长假,回去时,几个同班要好的都过来看她,递了钱过来,先用着不够再开口,没有多也有少的。

  说着豆丁娘的眼泪哗哗流出来,过了一会儿,稍稍缓过来了,道了别,就往家里去。

  她把房契找出来,然后给梁七打电话,电话嘟嘟嘟响了一会儿,那头喂了一声,豆丁娘道:“七哥,我,豆丁娘,咱开门儿建山,知道你一直想买我的房子,给儿子结婚用,这会儿家里有事儿急用钱,这房子你若是要,我折价卖你。”,只听那头的七哥连连道:“要要要,我这就过去。”

  半个小时不到,梁七就过来,带着沉甸甸的一包现钱。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

  房子就到了梁七手里,约定一个月后全部清空,交付。

3.

        豆丁娘赶紧收拾一下带着钱出门了,她先是去看了豆丁,给邻居留了一些钱,请他们帮忙照顾两天。

  说罢,就乘车赶去了图县。她去医院预约了陪床的床位,这一待就是一个月。

  出院那天,她雇了一辆车,普通的车是不送她这种情况的人的。她带着豆丁爸的骨灰盒子还有豆丁爷出院回家。

  豆丁一个人在家里想娘想的上了火,嘴角上生了许多黄水疮,烂的没一块儿好地方了。

  终于盼回娘来了。还有爷爷,只是他坐在轮椅上。豆丁还好奇这个东西,一直摆弄,爷爷很不耐烦的推开了豆丁:“都是瘸子的东西有什么看头,赶快回去。”

  豆丁娘厉声道:“你不作能有今天吗?以后你对豆丁好点儿,就算知道你害死了她爹,念着你曾经的好也不至于不养你。”她继续说,“房子我卖了,卖给了梁七,那钱一部分在我这里,一部分给你治了腿,以后没房子了,就只有这个杂货铺子。”

  说着回头去收拾东西,联系车子搬家。不再搭理,只留一个老头子在风里凌乱着。东西不多,却也整整搬了一天,才算都清点到铺子这边。

  豆丁娘钉着木板,把杂货铺隔出了几间小房子,做厨房,仓库和便所。 

  等把东西分类布置理理整齐,已是深夜。她稍作休息,第二天就去销假上班了。午休请了人去弄便所,以保能正常使用。

  她没有时间悲痛,还要养活一家子人。她承担着所有的希望失望,悲伤……她应当更坚强。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平常,只是这个家再没了半点欢声笑语。那些欢快都随着骨灰的安葬也一起下葬了。

  起初豆丁娘除了不笑还是和往常一样,上工下工,照顾着一家的起居。

  这期间爷爷的伤也出过几次问题,跑了几趟医院又都恢复如常。但总是有这那的小毛病,也都没当回事。

  突然有一天豆丁娘回来。大发脾气,后来才清楚是赶上大裁员,她就是其中一个。她不明白那么努力工作的自己为什么会被厂子抛弃,她也不明白自己努力的生活却得来这样的结果……

  这一来,让本就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

  一家三口只能守着杂货铺艰难的过日子。进货的任务从豆丁爷变成了豆丁娘。

  豆丁娘的脾气也越来越不好,打不起精神过日子,行为也常常令人难以捉摸。豆丁娘常常望着东西出神,也开始容易忘记事情。譬如烧开的水锅总是忘记关火,常常忘了自己晒出去的衣服,出门忘了锁门窗……还有最要命的是总是对着空气说话很要命,尤其半夜。豆丁爷被吓到三回了。

  祖孙俩每天过得提心吊胆,跟她讲过小心翼翼的。

4.

        这一天,天气很不好。

        从晌午起,云层开始积聚,到了傍晚十分,厚重的云连成了一整片堆叠在天空,像一只锅盖,严丝合缝的压向地面,让人有种抬不起头无法呼吸的感觉。

  闷雷滚滚从天际锤响,由远及近,越来越近,噼噼啪啪……闪电迎合着,在空中划开一道道口子,天空旋即反反复复的补上。

  晚上八点钟小雨起,起初风还能吹出斜斜的雨线,慢慢的小雨变大雨,越来越大,风已经不能左右它了,街道上也已经成河。

        豆丁娘带着那把定情的红伞去墓地,这把伞是一对,一把上缝出穆白的字样,一把绣出芳君的名字。穆白的一把随葬了,只留芳君独活。

  她想要跟孩子爸倾诉些什么,可最终没有。牢牢靠着土坟头坐着,很久很久,也许她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天和他一同归去,规划他们的蓝图。

  她一直到雨停了,才从墓地回来,身上湿透了,她亲了亲孩子的额头,流着泪离开。

  风呼呼的刮起来,只是再没有了尘埃。窄巷里挤压的风声鬼哭狼嚎的。

  两扇开的木门被打开了,来回吹着,撞击着墙壁,一次两次三次……哐啷作响,幸好房子里的鼾声,屏蔽了响动。

  门口的右侧一把旧红油布伞刚被使用过,雨滴子一颗颗连成线,顺着合起来的伞面滑下来,在地面已经滴出了一汪水,这水滩越来越大,仿佛想要淹没鼾声里沉睡的祖孙俩。

  屋子被一分为二,最靠里的三分之二,摆了一张大的木榻,大木榻前放着一张低一点儿的春凳,就好比一个台阶,方便爷爷上下。木榻边儿已经磨的锃光瓦亮了。

  榻大的足够容下五个人了,而现在一左一右睡着一老一少,中间摆着一张桌几,上边是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机,即便如此,整个大榻仍然显得空旷。

  靠着东边儿是爷爷睡着,旁边儿整齐的摆放着两个拖手和自己的衣物,西边儿是娘俩睡着,可是娘的被窝已经凉透了,只有女娃娃独自睡得香甜,时不时在梦中笑一笑。大概在梦着那些过去的日子,有爸妈相伴的日子。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靠外的三分之一隔成了两间小房子,一间是厕所,一间是仓库,相对着,分别挂一个藏青色麻布门帘以做隔离,仓库的架子上分门别类放着各种库存。

  靠着西墙木塌边上有一根灯绳被吹的在空中飞舞,灯绳儿的旁边靠墙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锁门的大铁链子,豆丁最怕这链子哐啷啷的响起,意味着恐惧的到来和失去自由。

  链子旁,放着一盏油灯,灯身是一个罐头瓶子,里边儿放着煤油,棉绒线的灯芯不堪煤油上身的负重就要沉下去了,还有几些茶杯碗盏暖瓶一类的。

  八仙桌旁摆一把椅子和一个高高的花几,上边是一家四口的合照,笑容灿烂幸福。也许是这幸福过了火,就连神明也嫉妒了,才会因此降罪于这个家庭吗?

  一阵大风过,哐啷一声,门撞的一声巨响,爷爷被惊醒过来。先是躺着定了定神,睁开眼看到那飘扬的灯绳,若有所思的样子。

  然后起身,准备喝杯水,瞧见门开着,那湿漉漉的伞已滴尽了雨水,静静地靠在那里,爷爷愣住了,心里隐隐作痛。嘟囔着,终归是离开了。

  到底也是我对不起你们一家。以后我们各归各路吧!

                              不负遇见(1-3)

1.

        大庄看着窗外孤独的夜色,环顾这间陋室,和今早此生不再相见的离别,百感交集。感叹太消耗时光,还有许多事情要继续。

  她打开衣柜,整理出换洗的衣物,去淋浴间洗漱。先刷牙,后淋浴。

  花伞打开,水柱冲下,冲走了一天的疲惫,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一刻才回到了原来的自己,不用伪装,不用紧绷,不用面对一切,开心的不开心的都随水流而下,这才是真的自己。

  还记得自从那天从豆丁家离开后,她和阿赛决定帮她找妈妈。

  寻找的地点就是校门口的车流和人群,以及回家的路上,她们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陌生人的面庞。寻找着相似的痕迹,企图能有重大的收获。

  “嘿,大庄,看那个人,那个站在黑色轿车旁边儿的女人,看她的脸,是不是和豆丁一样?肯定是她,我们追上去。”阿赛悄声的嚷道。

  “嗯,还真是,快点儿,她要上车了。你倒是快点儿。”大庄嚷出来。

  俩人拼命的从校门口的人群里挤出来,去追那辆黑色桑塔纳。

  女人很快坐进车里离开了,两个人白追了一场。

  忿忿不平道:“狠心的女人。”

  她俩觉得找到了目标,更加卖力了。经常是在学校门口一直等到人群散去才离开,一有空闲二人就相约去豆丁家边玩儿边学习,后来干脆在她家写完作业再回家。

2.

  这天,阿赛没来上学,大庄自己做什么都没意思。到了下学时间,大庄被李教主留下多学了一个小时,天已经微黑了才放她走。

  李教主要送她,她拒绝了,她说要去集市一趟,约了人。李教主不放心,非要一起去。大庄拗不过,只好一起过去。

  一开始俩人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大庄先开口了,“老师,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帮一个叫豆丁的姑娘找妈妈,你说我们能找到吗?她妈妈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你没有见豆丁的胳膊全是烫的水泡……”,说着说着,大庄啜泣起来。

      李教主沉默了一下:“你是去见豆丁吗?”,大庄点了点头。“能给我讲讲她的故事吗?”李教主温柔的说。大庄一五一十的把整个经过告诉了李教主。李教主没说什么,好一阵子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会好起来的。”

  到了集市门口,就听见豆丁祈求的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的集市里。李教主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准备冲上去。大庄哭着拉住了她抽噎着说:“给她保留点儿坚强下去的借口和尊严吧。”

  两个人去对街的店里买了些吃的,打包了一份饭给豆丁送过去,摆在了铁窗的窗台上,就走了。

  从那天起,阿赛也一直没来上学。大庄也多了一项任务就是每天去给豆丁送吃的,又不能让她发现,一直到她被解禁才……

  豆丁被解禁的第三天,大庄去看她,店铺已经易主了。

  大庄一下子有点儿慌了,焦急的在店外晃悠。从里面走出一个三十来岁身材臃肿的女人,声音却很暖心,“你是来找豆丁的吧,这是她留给你的信和伞。她家前天就搬走了,她说你一定会来,说的还真准。你要没啥事儿我就忙去了。”,说着就扭头回去了屋子里头。

大庄打开信:

  庄姐姐,怕是赶不上你来了,我爷说感觉不好,要带我回老家去了。我知道那几天都是你……我心里记着。还有赛姐姐,她和我同命吧,我却能比她好些,至少我爷从不嫌弃我,辛苦也无妨,听我爷说,她也是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最近她们家可能也要搬了,他二叔鼓捣的。好像是说房子已经捣给别人,那边儿的房子没弄好,露宿街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总之你要好好的,这把伞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把她留给你,我知道你悄悄和赛姐姐帮我找妈妈的事儿,这哪有那么容易的。我怕我离开了,她再也找不到我们的门儿了,你就权当我的守护天使吧,如果不离开那里,就帮我守着她吧。还有一封信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了,是写给妈妈的,你来保管,咱们有缘再见。

3.

  大庄恍然大悟,有多少次阿赛都嚷嚷着肚子胀吃不下饭,有一回到了下午下半截,突然哭起来说又有点儿饿,吃了大庄的半拉烧饼,那得是饿的多狠了,现在才知道她根本没钱吃饭。

  大庄又气又恼这个傻瓜。又恨自己没用,连这么点儿事儿都看不出来。

  现在的友谊只剩下大庄,她看看伞又看看信,心里不是滋味。她跑去了李教主那里嚎啕大哭,李教主的眼睛也湿润了。

  那以后,找妈妈的行动一直持续着,只要一有空她就会去集市溜达几趟,希望有意外之喜。

  后来课业紧张了,去的次数就少了,直到上大学,变成了一年一次。大学的第三年回去的时候,老街的集市拆了,旧貌换新颜。她就再也没办法踏入了,直到现在已经七年没有去过了。

  大庄从淋浴室出来,坐在沙发上擦头发,沙发正对着的门上就挂着那把旧红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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