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与羊性的较量 —— 共读苏童《拾婴记》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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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在《拾婴记》中,以一只弃婴为线索,巧妙地将人性与羊性置于同一舞台,让两者在相遇、碰撞中尽显生命的复杂与微妙。羊的本能与沉默,人的自私与偶尔的善意,共同编织出一幅耐人寻味的世间图景。
羊性:本能的温情与沉默的旁观
苏童笔下的羊,绝非简单的牲畜,它们身上闪耀着生命最本真的光芒。
母羊对柳条筐中婴儿的执拗,源于本能的母爱。“那香气让母羊想起了春天清晨的草地,还有夏天在河边失散的一头小羊羔”,简单的描写却精准触达了动物的情感内核 —— 即便不会言语,失去幼崽的伤痛、对弱小生命的亲近,与人类母亲并无二致。这种跨越物种的 “母爱”,是羊性中最柔软的部分。

但羊性中更显著的是沉默的旁观。三只羊作为弃婴事件的目击者,“凭着那天夜里的月光,它们应该看得见窗洞外面弃婴者的身影”,“羊耳朵也灵敏,它们一定能够分辨出来那人的脚步声”,可 “对什么事情都习惯了沉默”。这种沉默并非麻木,而是羊作为被驯化者的生存常态 —— 不承担义务,也不主动干预,以被动姿态游离于人类世界的纷争之外。
人性:复杂的光谱与现实的折射
相比羊性的纯粹,《拾婴记》中的人性则呈现出多棱的光谱,既有微光闪烁,也有暗影浮动。
罗庆来与女婴的互动充满荒诞与试探。他看着女婴 “长得很像一头小羊”,甚至想喂草试探 “你会不会是个羊人”,最后却以 “开玩笑的” 收场。这种孩童式的天真背后,藏着对陌生生命的好奇与一丝怯懦的善意。但当他面对他人询问时,一会儿说 “是一只羊”,一会儿说 “是盐”,又显露出逃避责任的狡黠。
镇上众人的反应更暴露了人性的现实。妇女们的调侃、朋友对婴儿的漠视、幼儿园阿姨的拒绝,构成了一张冷漠的网。唯有李六奶奶流露出真心的疼惜,她拖着木轮车奔走,怒斥 “现在的人心比煤还黑”,成为人性中温暖的一抹亮色。而疯女人瑞兰的 “抢夺”,则是另一种极端的情感表达 —— 对逝去女儿的执念,让她将弃婴视作精神寄托,这份疯狂背后,是母性未曾熄灭的余烬。
干部的推诿、张胜的无奈、门卫的失望,层层递进地展现了现实中人们对 “麻烦” 的避之不及。当 “捡了孩子要交公” 的常识遭遇冰冷的现实,人性中的责任与担当便显得格外脆弱。
羊与婴的互喻:生命边界的模糊
小说最精妙之处,在于婴儿与羊的意象始终缠绕共生。
罗庆来觉得女婴 “很像一头小羊,羊也从来不哭的”;女婴最终在羊圈中以 “羊” 的形态回归;甚至枫杨树乡妇女用盐水瓶做奶瓶的细节,也暗合了婴儿与羊在生存层面的某种共性 —— 都处于弱势,都依赖他者的照料。
这种互喻模糊了人与动物的边界:羊有母性温情,人却可能冷漠如石;羊选择沉默,人却常以 “义务” 为借口逃避责任。当卢水仙发现羊圈中多了一只羊,庆来认出 “是夏天走散的那头羊” 时,羊已不仅是羊,而是被遗弃生命的最终归宿,是人性与羊性在现实碾压下的一种和解。
结语:较量背后的生命叩问
苏童并未在《拾婴记》中评判人性的善恶或羊性的优劣,而是将两者并置,让读者看见:羊性中藏着人类遗失的纯粹,人性中却夹杂着生存的算计。那只在羊圈中流转的弃婴,如同一面镜子,照见了世间的冷漠与微光、逃避与坚守。
或许,所谓 “人性” 与 “羊性” 的较量,本质上是生命在不同形态下的自我审视 —— 我们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保有了生命最本真的温度,又在多少时刻,活得不如一只沉默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