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挣扎
早上起来,阳光已经照到了飘窗上,阳台上,在阳台上的洗衣机上落下一大片光。我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天,还有眼前那一栋栋大楼里的一个个豆腐块。有的窗口里的窗帘被拉开了,看不见主人,只看到有的床铺得整整齐齐,也有的凌乱不堪,也有的窗口被窗帘还遮得严严实实,一点光也投不进去。
今天的阳光都是一样的,天空也一样,只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轨迹不一样。不知道他们今天将要干什么,又将以什么样的姿态度过这一天?
我只知道,我今天仍要带娃,洗衣,做饭,搞卫生,日程还是一样,心情也是一样。
这样的好天气,还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如果不能拥有一颗明朗的心,那是不是有点不知好歹?
而现在,时间不早不晚,七点半。我们要做的是刷牙洗脸后出门买早餐,买菜,然后在小区里溜一溜。小宝就是一个闹钟,每天这时候就会醒来,想像那窗帘紧闭的屋主人一样睡个懒觉,这竟成了一个奢侈。
每天,我的活动范围就是小区内和小区外的商业街。这是我欢喜的,我也不怎么向往更宽广更繁华的世界,这里能解决我的基本生活需求就是好世界。
出了小区门,那条人行道上已经摆满了小摊,城管的围栏还摆在那里,可他们还是像那被手掌拨开的水流,拦也拦不住。
我喜欢在这些小摊上买菜买些水果,价格其实和商业街的店铺差不多,只是他们的菜是自己种的,有些水果也是自家果树上摘的,口感多少会好一点。这条人行道只有两三百米长,往左转过去就是小区商业街了。
我从人行道转过去就到了兴粮早餐铺,今天他家没有开门,门面前有别的小摊主卖东西。我看到紧闭的卷闸门,并不意外看到这个结局,甚至觉得这是迟早的事。不过是看着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把那最后一口气咽下去而已。只是在这之前,这对中年夫妻也有奋力的挣扎过,即使被洪流转入漩涡,他们也奋力的求生过。
昨天,我也是这个时间段去买早餐。一走到这个地段时,兴粮的摊位前只有寥寥无几的人,而他的隔壁三津包子铺却挤满了人,里外围了几层,有的骑着小电驴等在人群的外围,扯着嗓子喊。
“老板,拿三个肉包子,一杯豆浆,还有两个茶叶蛋。”
又有人大声喊,“老板,两个肉包,一杯豆浆。” 他一面喊,一面侧着身子试图挤到最前面去。
这个声音一会儿又被另一个声音淹没,大家竞相较劲似的,“老板,我的糯米鸡和梅菜包,快点呢,上班快迟到了。”
我总是不由自主的也被这团人气吸引了过去,我就站在外面也跟着喊,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别人的,“老板,我要两个肉包和两个茶叶蛋。”
小宝特别喜欢吃肉包,也喜欢吃茶叶蛋,我有时自己在家吃面,有时来买上一根油条,也买红糖包子,我们的早餐基本就是这样的几种。几个穿工作服的服务员也像我们一样的喊。
“来,两个肉包子和一杯豆浆的。”
另一个服务员手脚麻利的揭开蒸笼又盖上,然后又打开另一层,她装好了早餐,也喊,“来,梅菜包,糯米鸡的……”
有一个服务员听到了我的声音,机械性的回,“好好,马上就好。”
她们忙来忙去,都没有给我拿,我挤到了最右边,那里摆着已经出锅的油条,便随口问了下,“老板,油条多少钱一根?”
我一连问了两声,服务员没有听到,旁边的一个大妈告诉我说,“三块一根了,涨价了。”
我听到有些汗颜,我回去不过一两个月而已,油条就涨了一块。现在经济这么萧条,这么多失业的,大家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是谁给的他们这么大的勇气?
不用说,他们成了这条街早餐圈的顶流,是大家把他抬得牛皮哄哄的。
我在摊位外等了一会儿,不想再等了,便推着婴儿车来到了兴粮。这一对夫妻像两尊门神一样,一人杵一边,僵着一张脸,尽管蒸笼里也往外冒着蒸蒸热气,可也融化不了他们脸上的冰霜。只有那两双眼睛各自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瞅着隔壁摊前来来往往,不断叫嚷的人。
“老板,这个油条多少钱一根?”
女人和男人都将身子动了一下,女人抢先走近油条摆着的小玻璃框,忙笑吟吟的望着我说,“2.5一根。”
他们看上去一点底气也没有,越没有生意越怕别人不要。我不由得在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感到悲悯。他们两口子的样子,不就是当年我和前夫的真实写照吗?
记得那是18年,我们做流动的电器生意。到了夏天,屋外温度太高就只好找门面做。我们找了一个菜市场的门面,带着足够的自信一口气租了三个月,租金差不多六千元。
我们就像这对中年夫妻一样,等了一天又一天,生意丝毫没有好转。常常一整天没有一个生意,有时一天就卖一两个能赚十几元的水壶。更让人气愤的是,有时好不容易做个利润多一点的生意还被退货,理由是他们发现网上卖得更便宜。我想那时候,电商就在以迅猛的势头开始冲击实体店。
门前的马路上人来人往,看着别人手脚不停的打称,收钱,找钱,我们的摊位前冷冷清清。什么感受啊,我想这对夫妻感受到了。交了那么多钱,我们也不甘心,也开始折腾着把电器搬到了更挨近马路的边上,行人触手可及。折腾了个把月,还是没有效果,人也就像那失了水份的蔓藤,还想爬也没了精神。
看着别人做生意,还不如打道回府,至少不用每天这样受气。三个月还差四十多天,我们也关上了卷闸门,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落荒而逃。好在收了一些旧手机,保住了本。就这样,我们两口子找了别的营生,我出来打工了。一年后,我们散了。
我要了两个肉包加一个茶叶蛋还有一根油条,这对夫妻殷殷切切的给我装了袋,目送着我走开。他们把油条降了五毛钱,也没有把包子铺起死回生,还是被逼无奈的退出了这条商业街的舞台。
我路过三津包子铺时,为这对夫妻暗暗鸣不平。也没见两家的包子味道有什么大差别,怎这些人一窝蜂的都挤在这里。
唉!这些人啊!
我暗自为他们感到叹息,当初,我刚来这里时,兴粮的境况就是如今的三津包子铺。我甚至还来不及去回忆,它是从什么时候衰败的。我像刘姥姥几进贾府,见证了一个家族的盛衰啊!
我推着婴儿车,又经过了肉某帮和钱某妈,他们也一样,挣扎过,也还在奋力挣扎,也要在这条街上扮演一个角色。
肉某帮,直到去年还是这条街的翘楚果蔬店,店铺里的菜摆得满满当当,人来人往。那时候也有收银员,业务员,砍肉的三四个员工。一到晚上,人比早上还挤。早上没卖完的,晚上打八折了,再打五折,直到货柜上的货物一扫而光。那个中年男老板的脸长长的,那双小眼睛望着单间店铺里挤满的顾客们,常常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线。
当时,和他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钱某妈。同样的运营模式,钱某妈却是如今的兴粮。
今年年初,肉某帮的隔壁又开了一家菜品店,直接租了两间门面合并。同是几条支流,这家新开的爱玲一来就把口子张得大大的,把水流都引了过去。
当然,我也成了这家的常客。
爱玲一来就搞足了气势,年轻美丽的老板娘亲自上阵,天天拿话筒在外面喊。那些特价菜绝对是碾压其它几个店铺的,他们不光这样造声势,也搞数字游戏。一到晚上,全场五折。刚开始那几天,菜价低得让我们沾沾自喜。不过很快,当人流稳了后,他们也就开始了他们的资本套路。
渐渐的,肉某帮没人了,老板急了,也拿话筒在外面喊。这个打了折,那个也打折,还是没人,撑不住一月几千的租金,只好将员工减了又见,最后就剩他一个了。菜品越来越少,人更少,后来老板把菜从店内摆到店外。里面空了,外面摆上几样。
最近,他还在折腾,肉某帮的招牌拆了,挂上了另外的招牌。我看着不禁唏嘘,这样又能支撑多久,怕是又一个贾府。
钱某妈的命运和他有些不同,本来只掉着一口气了,没想他悠悠的又吁回来了。
我很少去他家买,一是他们家总是冷冷清清的,二来也要多走一些路。他们家冷了好一段时间,我看着他们也是不停的折腾。有一段时间,外面的广告牌上写着买三样免一样,还有那个老大爷也放下姿态,对着过路的人喊。
“打折了,肉鱼便宜了,上腿肉只要13.8一斤了,还有很多菜买三样送一样。”
路过的人,三三两两的被他引进去看,有的进去了空着手出来,有的挑了几样,在店老板那对灰色的眼睛里所露出的殷切目光下款款地走出来。
店里有了一点生气后,钱某妈又换了另一种促销方式。他们也把商品铺到了门外,路过的人无法不顺眼看一下。这些门外的菜都打特价,卖得很便宜,人在门口堆积着,外面的人把里面的人推进店里去了,出来的人,还是少有空着手出来的。
人类的生存世界何尝不是那些荒原,人和动物一样,为了一口饭食,拼尽了气力。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生存的不二法则。不知再过十年,十月,或者十天,谁又将悄悄地退出历史的舞台?
秦始皇成了过去,武则天也成了过去,兴粮成了过去,更多和我一样的人也将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