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捉影
墨蓝的天空中,几颗星明亮,似天空多个闪烁的眼睛,洞察着世间发生的一切。堕落的月亮被狠心的风吹暗,以艰难的步伐在天际不情愿地退缩着。连渺小的星也助力于风,吸吮着月光,月逐渐暗淡了。
林间影影绰绰,光影交织成了网。一头灰白色的狼在树林不远的悬崖上吠嗥,声音震颤了整个林子。回声来回碰撞,不小心弄落一片片叶。风随即从月的高处低旋而来,调升叶的高度,起起落落对叶已是平常。
三个林中小憩的苦行僧被惊醒。甜美的梦被风吹散,落叶洒洒然然地坠在他们身上。其中一个天庭饱满的瞪着本就不大的眼睛,大声嚷嚷着说:“可恶的风,哪一天我会修炼到捕捉你,并把你锁上,还世间平静”说着站起身,抖落身上的叶子,望了望天边,佛祖悲悯地划开的缝隙––又细又长的眼睛––映着天上几颗零散的明星,格外明亮。
“你是学捕风法学疯了,吵醒我们的是那山头的狼”,清润的声音穿透风,四散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懂什么?”他不屑地瞥了一眼刚才说他疯子的同伴,余光里尽是同伴清纯的面庞和淡然的笑意轻轻推起的嘴角上扬。
“我不懂,慧森师兄。”他站起来,走向另一个年老的僧人面前,说道“可师父懂,是吧?”黑夜里他转动的眼眸成了一池汩汩的泉水,清凉到羞杀天边的冷月加快步伐地后退。
“慧缘,莫要多说,你的捉影术也未能修成,还笑你师兄,着实不该”硬朗清脆的声音从一叠一合的嘴唇缝隙里流淌而出。
“师父你还说这个,我会潜心修行的。”他调皮的声调压住了那阵硬朗的音色。
师父开口道“离天明还早,你们再休息一会,为师看这月落西天,狼嗥山头,有些禅悟,想打坐打坐”,话音刚落,那两个年轻和尚迅速卧倒,并且一声未响。
老僧人一把白胡子,身骨硬朗。脸上的青春被四处的尘埃掩埋,八方的风侵蚀,早已铺满皱纹。可是他也有一双乌黑的眼睛,黑夜里也透着黑光。
月很快西沉了,他们迎来了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这位僧人不知何时闭眼进入沉思的。
他的心里千万重景色反反复复地出现:他乘一叶扁舟放逐于浩瀚的海里,手里一串念珠,头上一轮皓月,端坐在莲台上。默念经书,瀚海成为亮闪闪的月光,此岸和彼岸慢慢靠近,月华闪光的亮点里绽放出一朵朵青莲。他现实的面色也变得慈悲无限,眉心里几许柔光。突然他眉头紧锁,神情恍惚。原来他梦到自己深入谷底,狼烟四起。前方是推到帝国的战争,身后是众生祈求放生的哀叹。左边一只赤色的狐狸行走在白雪间,好像银白的雪燃烧了一样。右边是一头刚刚在山头看见的狼,哀嚎着,倾泻着。上方的天空是滚滚天火,燃烧着天地一切灵物。他的经书被焚,念珠散落。彼岸和彼岸远远隔开,奔流的黑水从后面的天空而降,淹没他,淹没所有。
黑暗吞噬了他们三人,慧森和慧缘早已入睡,老僧人还沉沦在古怪的梦的轮回里。
忽然,那头狼又一声哀嗥,老僧人乌黑的眼睁开,一朵蓝莲花从眉心处盛开,转动着。忽的,一阵风吹起莲花,又零落到慧森的衣衫之上。他并没有醒,反而老僧人踏着风的行径窥探到了慧森的梦。
虽然外面是一片黑暗,可他的梦里依旧是刚刚醒来时的模样。月镶嵌在西边,一动不动。他独自一人站在狼嗥的悬崖之上,倾听风声。听它与嫩叶嬉戏时的欢快声,听它从遥远的历史中助火肆虐的狂笑,听它任人所占,任人摆布,被人改变方向时无奈的哀叹。他缓慢地张开双臂,握紧拳头。倒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继而迈出步伐,向前走去。
老僧人看到这些,心中惊疑万状,想喊住徒弟,也怎么也张不开那两瓣紧贴在一起的发紫的嘴唇。
慧森落入悬崖,被风顶着,没有向下坠去。老僧人那颗悬着的心有了归宿,深叹一口气。
风开口了,“我把你顶住,你可还要捕捉我?我于你是救命恩人”它调皮地笑声在山谷中打旋,落到这一方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去。
慧森随着风的方向飘去,风里躺卧的他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平静地说“可怜的风,你就随我浪迹吧,可比你独自地无边地狂奔强”
听罢,风怒吼“可笑的人,我随你又如何?可以免去那些愚蠢的人听到一丝我的声响便就惊恐世界的可怜的样子吗?可以还我原本的模样,天涯浪迹吗?我从遥远飞来,带着喜悦的花香,带去你们苦涩的泪水,却被你们一点点捕去,以为那就是我的全部模样。你们祖祖辈辈的人只知愚昧地炫耀自己那所得的一小部分,却不会去从那一阵风中感受到我的强大”它飞旋着,拉着慧森卧躺的自然的躯体上下翻飞。
慧森说“我从内心的瀚海里把你倾听,懂得你的智慧。我会把你的全部捕捉,不再送给任何世人”,说着他挣脱出风的魔爪,飞上天去,平静地倒卧在空中,落下。
压住的风落到地面,等他临近地面时,化成一树一树的梨花。风来回碰撞,碎落的花婉转地飘飞,花香粉尘弥漫整个白花林。
“我将投注我一生的自由,封锁你的自由。”慧森的声音在林间来回穿梭。风一股怒气,“你所谓的保护是囚禁,放开我,你们还需借我助火,点燃那苍茫的野火”
“如今的世人不需要温暖,人间已是热闹非凡,我不许你被他们再一次利用,化作癫狂的火焰,随处燃烧无辜的生命。”
风无声,花落了满地。慧森说“等我的花凋枯落尽,我便携你浪迹江湖。”
老僧人只能默默无闻地看着他们的斗争。他感到羞耻,因为修行了这么多年,却无徒弟这般透彻。就在他转身离去之时那轮明月忽然上升,但云也从四面八方涌来,笼罩了那有勇气抵抗的月倾其所有发出的光亮。顷刻之间,梨树远离视线,一堵堵高墙应地而生。一阵阵呜咽声从不远的前方传来。
外面的世界还没有破晓,仍旧在酝酿日光,刺破无望的黑暗。那颗零落在慧森身上的蓝色莲花消失了。慧森在梦中平静地笑着,可慧缘却在梦中啜泣。他哭泣的声音引着老僧人走进他的梦中。
老僧人向着声音走去,却看不到任何的事物。哭声越来越近,他听到影子和慧缘的对话。
影子哄着慧缘,因为唯它可以看到慧缘眸子里流出的泉水。“你已经捉到我了”它很轻快地说。
老僧人却看不到慧缘有没有抬头,只听见他委屈地说“我捉住你,可不是让世界永无光明的,我抓住你是……是……”他哽咽着。
“是让世界永无黑暗?”它轻柔的话音揉碎在外面,耳朵里尽是细腻的呢喃。
“是的,可是……”他再一次哽咽,而且变得更严重了。
老僧人想去慧缘面前,抚摸着他的头,给他一些慰藉,让他不再哭泣,勇敢地站起来,走出梦魇。可是黑暗里任谁也做不出什么伟大的事,当然除了带来光明。
影子开始欢呼说到“当一切都成为影子的时候,影子就不存在了,而我也被捕捉了”
慧缘不懂这句话,只管流泪。老僧人却若有所思,叹到“慧缘啊慧缘,罗带同心结未成,可叹!”
“谁?”黑暗里有个声音接近他,“原来是你,正是你的愚昧,使得你的徒弟如此懦弱,不明事理”
“老衲自知愚昧,听闻先辈练得捉影术,便与他说得一二。如今方悟得原委。”
“秃驴,你那先辈与你一样,一知半解使多少人坠入了此番境界。我可捉亦不可捉”风怒吼道。
“老衲如今懂得,老衲望你放过我徒弟,放他一条生路”
“你以自身难保,还为他求情,着实是情深意重啊”
慧森突然停止哭泣,站起身来。“影子,光明虽捉不到你,却可以让你惧怕,可以打得你四散开来。我终于懂得,寻求光明不是捕捉影子,而是正视影子”
“为时已晚,你已深陷无法挣脱的黑暗”影子以必胜的口吻说。
“非也”他闭上双眼,想着光明散落人间的奇妙景象,心中想着正视便是不视。过了很长时间,等他睁开眼睛时,整个世界云开雾散,那轮月也羞于见他澄澈的眼眸从高处滑落到原处,老僧人也无影无踪。
外面的世界,一束刺破黑暗的光慢慢延展,浸透了一层层云。东边一轮火盘缓缓上升,黑暗怯懦地从林中褪去。卧在树边的师兄弟醒来,伸伸懒腰。调皮的慧缘问了一句打坐的师父“师父悟得什么禅理啊?”
禅师缓睁眼说道“花非花,雾非雾。捕风捉影皆无物。”
两个人不懂,刚要问其深意之时,禅师便说“之后你们就无需修炼捕风法和捉影术了,我们启程化缘”。
三人从林间走出,霞云褪去,天空蓝得透明。林间依旧有风无畏地奔跑,三人已不顾这些,听得的风声只停留在耳畔。向着日出的方向走去,背对身影,不过问亦不惊扰。就这样,他们向光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