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爱情|佛告须菩提

小说简介：旅行回途的素善在飞机上遇到了具有绅士风度的南飞，心底产生了情愫，但她不确定对方是否爱自己。

爱你不容易（歌曲）

你说你要来看我。我精心地化了妆，涂了口红，换了衣服。如同盛装出席我的婚礼。然后，我就一直在等你。我从白昼等到长夜，从长夜又等到黎明。

但你一直不来。

今天又下了雨，雨声潺潺。

你再不来，我就要去看你了。

——素善

一、相遇

素善于8月末结束了不丹的旅行。但是不丹并没有飞往北京的飞机，她不得不在印度首都德里转机。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亚麻连衣裙，手里拉着一个行李箱。她看了眼自己的登机牌，朝着43号方向走去。

她打开机顶的柜子，正准备试着将箱子举起，没想到43B座的男子起身了。

男子说，我来帮你吧。他说着，一把拿过她的行李箱，一举手轻巧地放进了行李柜。

多谢。素善感激地说。她的声音像夜莺般清脆。

她斜着身子走进里座，坐在了临窗的43A座位上。

她注意到，男子身上穿着一身墨绿色的T恤。一头短而整齐的头发。他的肌肤呈现出浅浅的棕色。

你是回国吧？男子主动搭讪。

对。回北京。

你的行李箱很轻，不像是女孩子的手提箱。

我不喜欢带太多东西出行，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够了。

那么你很特别。我们公司的女性员工，每人扛着十几公斤的行李箱，就跟搬家似的。他打趣地说道。

或许工作中的精英们就是如此。

你到印度旅行了？

没有，我去的是不丹。在这里转机。

坐在长途航班，舷窗外是无边无际的白云。白云如海浪，波涛汹涌般起起伏伏。

旅途漫长，素善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在翻阅。男子斜着眼光看了看，轻声问，你在看什么书？

女人回过头，看见他那双狭长的眸子，将书皮翻开，上面写着：《金刚经》。

他说，哦，是一本佛教的书籍。

她说，是。

他问道，你为什么到不丹旅游？

或许，只是想要一种在旅途中的感受。我经常背着一个背包出门。而你呢？去印度旅行？

我是从迪拜返回的。这是公司的行程，同事们一起来的。但现在还不是前往迪拜的最佳时间，这里的天气实在是太炎热了。你是在北京工作？

嗯。

我是个建筑师。而你呢？

我为一家杂志工作。

你住在哪里?

西环区，翡翠小区。

好巧啊！我住在西环，距离我家不到五公里。我会打电话给我的一个朋友，让他在机场等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用，我在机场打车就行了。

没事的，顺道的事情。

两人又说了几句，都有些疲惫，这才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中途她醒来，在幽微的灯光下，侧过脸，看到男生也把脸侧过她这边。她看到了她孔武有力的面孔，以及长长的细细的偏褐色睫毛，他睡着的样子如同一个婴儿。她内心思绪万千，她在想，他过去有什么样的人生。经历过多少世事。她这样盯着他看了好久。仿佛与他同床共枕一般。

几个小时后，他们抵达北京，出了机场。南飞与同行的同事告别。

她跟在他后头，和他一起上了车子。

南飞正在和他的朋友交谈，他正在讲述他在迪拜所见所闻。

素善静静地坐在后面。仔细聆听的对话。他们交谈时的笑声。她心中有点高兴，又有点忧伤。

高速路上，车辆穿梭在高架桥，宛若一道光。

她静静地坐在车里，仿佛被时间隔绝在了外面。

车子风驰电掣，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她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他也跟着走了下来，方便加个微信吗，说完，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我叫南飞。

我叫素善。

你应该也累了，晚上好好休息，改天我请客一起吃饭。南飞嘿嘿一笑。一口雪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在黑暗中闪耀。

她对他并不是很了解，也不清楚他的为人，他的性情，他的习惯，他的脾气。这些年来，他经历过什么。不过，她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庄重而谦逊的男人。

当晚回到家里，洗了澡，虽然疲惫，但还是没有睡意，这一夜，她失眠了。

心中有鸟，她想从此折翼。

二、想念

这段时间，回到公司岗位后，她一直在加班，虽然每天疲惫不堪，但她还是会在晚上睡觉之前，翻一翻南飞的微信，上面记录着他这几年的生活状态。她没想到，看似开朗的南飞，在两年前得过抑郁症。

回忆起几天前的临别，他对她说的那句“改天我请客一起吃饭”，她把这句话牢牢记住，并充满了期待。

近年来，她几乎很少在朋友圈发信息，总觉得生命当中的悲欢都不适宜在朋友圈分享。这一天傍晚的落日和晚霞很美，顺手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没想到，南飞立马发来了信息，忙吗，后天是周六，晚上可以见见吗？

她看到那条信息的时候，有一种平静的大海涌起了波浪的错觉。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回答，可以。

这两天的时间仿佛以日为岁。她一直在等，期待和南飞再次见面，就像是在期待自己的一场盛大的婚礼。工作的时候，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次日一大早风暖日丽，朗朗云天，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洗涤了一遍。

她早上起来，细细地刷牙，用洗面奶一遍又一遍擦着脸。然后，她又去了一家经常光顾的理发店，让理发师给自己做了一个很好的发型。在回家的途中，她买了一些蔬菜，在路边的水果摊位上买了一些葡萄。她把计划中要给他的一些书也放在桌上。昨日，她特地从一家书店买了梁启超《中国建筑史》，他说他是建筑设计师，这本书对他来说，也许会有些用处。还有一本孤独星球出版的《不丹》的书，封面是一扇褪色的双扇门，一位身披大红袈裟的和尚手持生锈的铜柄，正准备推开大门。

她中午做了午饭，打了个盹，从床上起身，她又洗晒衣服，整理厨房，又用拖把把地拖了一遍，以此消磨时间。回到书桌拿着一本书神不守舍地翻阅。她在等待今天晚上的到来。

这不过是她之前假期的生活常态。一个人。属于自己的时间。今天她读书的时候并没有阅读进去，只是看着纸张上的字迹发呆。她时常起身站在阳台上俯看楼下的车子和人流。又在衣柜挑选了一件衣服，一件淡蓝色的薄纱裙子。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有一种容光焕发的神情。

一直到五点、六点、七点，都没有任何回应。八点钟。她终于鼓起勇气，发了一条消息，你现在在哪儿呀？

消息很快就有了回应。

他说，对不起，我有急事要加班。

当晚，她没有做饭，仅以一碗泡面充饥。

她心里想，也许她对他太轻了。如同一片飘过的云。

他们俩的小区，仅仅隔着五公里的距离，但有又感觉，好像他们离得很远，如若要见一面，务必得百般周折，费尽心思。

原来距离从来就不是问题，感情才是。

三、突发

这天上午，素善的胃部突然有点绞痛，还呕吐不止，翻江倒海地把早上吃进去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

到了中午，素善向公司请假去医院。

她挂号，长长的黑压压的队伍。

到处都是人。火车站。商场。旅游景区，就算是医院，都是座无虚席。

医生让她做B超，前面的人不多，可是等了将近40分钟。

她看到了不少人躺在架子上被推入手术室，担心自己也会不会得了什么病。

年纪大了，却突然害怕疾病和死亡。她上一次到医院做了体检，结果医生说，我从没见过有人血压会那么低。他还叮嘱，你早上起来，别太着急。

她问，为什么。

医生回答说，一不小心就会挂掉。

虽然是一句玩笑，确实是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好。

终于轮到了她，里面的医生喊了一声。她迈步而入。屋子不大，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她躺在一张窄小的简陋的铁床上，上面铺着消毒水气味浓重的白色床单。

大夫用一个白色的器械在她的小腹上来回移动，又滑又凉。

检验结束，她在医院的走廊等待检测结果，好像等待末日的降临。

她看到一个躺在铁架上的病人被推进手术室，顺手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感叹，希望身边的朋友都健康平安。

十分钟左右后，医生出来，给了她一张单子，目前病因还不太清楚，让她去拿药吃。

晚上的时候，她在吃饭，收到南飞的微信，你的朋友有事吗？

素善回答说，是我去了医院。

他及时回复，你生病了吗？

她回，今天肚子不舒服，应该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并不想获得别人任何的同情和怜悯，也不需要把自己的痛苦告知他人。更不想让别人担心。

南飞说，我这几天出差了，还在外地，我明天早上回来，回来后联系你。

四、再见面

第二天，晨光熹微，窗外有鸟，叽叽咕咕。现在是深秋，城里有些凉，附近的银杏树叶也渐渐泛黄。

素善起床便看到南飞发来的信息，我已经出差回来了，我们明天早上十点钟见面。是他昨天晚上1点钟发的。

她有点不知所措，生怕自己还没有做好迎接他的准备。就像是学校里的比赛一样。

她匆匆忙忙地刷牙、洗头、擦口红、喷洒香水、从壁橱中挑选一套衣物。她下了楼，在小区门口等着，手里拿着准备好的书籍。

秋高气爽，天上飘着朵朵白云。阳光温暖而舒适。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一辆汽车朝这边驶来。汽车的喇叭响了起来，南飞将脑袋探了出来，唤了一声，素善。那声音里，有一些雀跃和期待。

是的，她终于再次见到了他。连季节多换了，周边的树都变了颜色，仿佛阔别多年。

她拉开车门，在前面的座位上坐下，将一本本的书递了过去。

这是送给你的。

谢谢，大作家。南飞调侃道。他今天穿了一件格子衬衫。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的五官孔武有力。

他担心地问，你生病了？

她不想让他忧虑，平静地说，一点小毛病，没事了。

你等下有什么事吗？

今天没有事。

那我们现在先去一个茶馆，怎么样？

好。

车子稳当利落地行驶了几分钟，他把车子停在了一个茶馆前。

茶楼古色古香。上午的茶楼里空荡荡的，两人找了一张桌子，面对面地坐着。

他说，我也爱旅行，你去过许多国家，你最喜欢哪个国家？

不丹，她脱口而出。

为什么？南飞好奇。

她说，这也许是世上最纯净的地方了。我真想在那里度过余生。

他说，听说梁朝伟与刘嘉玲结婚，这里一定很漂亮。

她说，它每年都对其它国家的人口进行限制，景色使我感到震惊。

他说，这很好。

我有个问题要向您请教。他继续说下去。

什么问题？

怎样才能摆脱一个人的痛苦呢？

什么痛苦？

我的感情。

她对南飞的坦率感到吃惊。就像他们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

我家里条件普通，大学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赚钱，她在国内读完硕士，然后去美国攻读博士，如今在美国工作，我爸妈都上了年纪，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我不能随随便便陪着她去美国。但是，我觉得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当两个人的发展方向不一样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矛盾就更大了，她有文化，有品味，而我，却是俗人一个，可能是多年的分离，让我们每次见面，都会产生分歧。

他的神色有点忧郁，望了望窗外，接着又说，前几年我无法抑制地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但她有老公，还有孩子，我无法跟她在一起，我花了一年时间才走出来，我有的时候觉得我的人生失败得一塌涂地。我只不过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一段稳定的感情，一个稳定的家……

所以，他的抑郁症就是因为这件事。听到这句话，素善的心莫名的疼。他的身后，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辛酸和痛苦。

她感激他对她的坦诚。

是的，生命的痛苦，并不会因为我们积极乐观而消失不在。每一个人的痛苦，不是谁安慰一句就行了，没有人能帮得上忙，它需要时间来消融……应该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时间莫名其妙的极度痛苦，真的经历绝望的时候，就能看到希望，也许，我们活着活着就好了。但我想，你现在依然应该是有条件去选择的。素善说。

但婚姻，碰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并不容易。

她问，那你接下来要怎么打算？

他说，缘分这个事情，急不了吧。我的年龄已经三十多了，如果这是我的命运，我只能欣然接受。大不了一辈子一个人过吧。他笑。

她说，我真心希望你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

是的，他目前还是单身状态。

这几年，她一直没有恋爱。室友杜眉说，在这个城市，各类女子百花怒放。她们会打扮，会调情，妖艳得很。她如此地一般，并不具备任何的优势。

而南飞，他有优渥的经济基础，俊朗的才貌，他的身边一定不缺优秀好看的女子，而自己只是一个俗常的人。是否配得上他。他又是否看得上自己。

从小到大，她一直对自己不自信。总觉得什么都不如别人。很多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没有雍容的容貌，曼妙的身材，也没有任何的才华。工作上面，会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不敢争取晋升机会。

五、情愫

到了冬天，气温已经降到了接近零度。早晨起床，霜露凝重，天色像一张沉闷的脸。

晚上素善打算去看一场电影。她又有很久没有见他了，本想着约着他一起去。她想，与他有更多的生活或者生命的联结。即便不能做恋人，做个朋友也是好的吧。

但她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她独自看完电影后走出电影院，已是十点半。深夜的城市，万家灯火明亮灿烂。那个从远处看到的一个小小的黄色的灯就是一户人家。一栋楼就有上百的家庭。这个世界有这么多人，而我们认识的人却如此少。她，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万物沉寂犹如进入了冬眠，连平日喧闹的KTV，路边烧烤摊的热闹声音似乎都静了下来。天空下着凄雨，寒风凌厉凛冽。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小寓所，打开蓝牙音响，放着莫扎特的音乐，从餐桌上倒了一杯红酒放在客厅沙发前的桌子上。桌子上开着一盏乳黄色球形的小台灯。

书桌上还摆着几天前读过得一本伍迪·艾伦的传记《我心深处》。

遇见南飞快两三个月了吧，总是感觉时间如光般在消逝，好快好快。

到了凌晨两点，她没有睡着。

窗外又开始雷声阵阵，一道银色的闪电过后，大雨噼啪直下，她裹紧了被子。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的心里有一股难以排遣的哀伤。

每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便会想到他。她拿起手机看着他的照片。她总是有一种好像是打仗逃命般的紧张。

每当她和他对视的时候，她看到他的眼睛，透明如水，闪亮如星，令她震动。

而这，也许不过是一个人的暗恋。

六、陪伴

这段时间，她的牙齿疼痛，素善以为是牙齿的问题，于是换了各种各样的牙膏，冷酸灵，云南白药……每天早晚各刷一次，结果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刷得口腔溃疡了。

她发短信向他询问原因。

他说，应该是智齿。我的一个朋友是牙医，你方便的话可以带你去他的诊所。

他如约陪着她去看牙医。

之前，她都是独自一人工作与生活。这一次因为有他的陪伴，她变得温暖。

她躺在铁架上，张大口，闭上眼睛。

牙医给她注射了麻醉药剂，她疼得哭，他在旁边安慰，声音温暖如煦。令痛感变弱。

回来的路上，她注意到他身上穿的一件单薄的衣服。

她问，天气变凉了，得多穿点衣服。

他笑着说，我身体好着呢。

过了几天的周六，素善打电话给南飞，我今天想逛街，你有时间陪我吗？

南飞电话那头，一口答应。

他们去了商场，在各种品牌服装店兜兜转转，素善始终没有看到合适的。

她说，南飞，去看看你的衣服吧。

南飞说，我有衣服穿。

走吧，我们去看看男人的衣服，两个人就像是一对情侣。

转了一大圈，南飞还是没有找到满意的款式，不是品质低劣，就是太过古板，或者是太过稚嫩，正想要放弃时，却在一间意大利服装店里发现了一件深蓝色的礼服。

你要不要试一试？

南飞很听话地应了一声，走进更衣室。

当南非从更衣室里出来时，他忐忑不安地朝她走过来。你看如何？他拉了拉自己的衣角。一身新的衣服，看起来很有格调。

素善目不转睛地看着，说，真漂亮。

她望着他，仿佛望着她的丈夫。

那就这套了，南飞说。

当南飞从试衣间换衣服回来，素善已经将费用结了。

南飞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啊，给我买衣服。你来我家吃饭怎么样？……我过几天生日。

真的吗？这么巧。

是的。

从购物中心出来，碰到一个年老的乞丐，她伸出一个生锈的铁盆。南飞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零钱递给了她。

素善问，他们都是骗人的。

南飞说，没有关系，如果不是生活艰难，也不至于如此。

真是一个善良质朴的男子。

也是在那一刻，她真正确定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那天夜里，素善在南飞家，她是头一次到他家里来。各种东西都被整理的井井有条。

他熟练地在厨房里煮了一些小菜。

他们两个人谈笑风生，过了两个钟头，他们都有些醉意了。

晚饭过后，南飞说：“今晚已经很晚了，你就在这里住着。”你在床上睡觉，我在沙发上睡觉。

素善也不推辞。

这一夜，她一夜未眠。她躺在他的房间，干净整洁，还有一盆绿植在桌子上，床铺上有他男性独有的气味。

她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这时，她听见了他掀开被子的动静，听见他床上鞋子，然后听到他打开洗手间的灯，开了门，关了门，然后又睡回了沙发上。

这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七、遗憾

春天已经到了，腹部偶尔还是会剧烈的疼痛，会呕吐。但去了好几个医院，都没有检查出具体的病情出来。医生只说要好好调理肠胃，吃药。

她身子虚。那段时间老是咳嗦，身体乏力。

南飞见状，带他去看医生。是一个老中医。从老中医那里拿了处方。

她和她的同事杜眉住在一间公寓里。

南飞那几天常常在她家帮忙煮中药。

她想，他真是一个善良的男子。

你们再这样下去，别人会误会的，杜眉笑着说。

有什么关系。我们自己心知肚明就好了。她这样子，我不放心。南飞说。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哎呀，说什么话。你啊，你就是应该尽快找一个男朋友来照顾你，南飞说。

我也这么认为，我认为你就挺合适的，杜眉开玩笑说。

杜眉，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是独身主义者。素善一下子脸红了，及时找了借口。

杜眉说，呦，你还真是虚伪。

有了男友，我还怎么陪你呀。素善对杜梅说。

杜眉说，如果你遇到了，就不会这样说了。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切都要看机缘。

事实上，她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因为吃药而得到好转。

这一天，素善的肚子突然又一阵剧痛，呕吐不止，杜眉急忙将她送到市里最好的医院做诊断，被证实病情已非常比较严重，胃癌末期，最多还有不到一年的寿命……她记得那天是一个晴天，从医院出来，她看到了阳光，但万物好像都已经成了灰色。

她不是个迷信的人，她曾经在路边看过一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说，你的掌心布满细小的手纹，其中三条特别长的纹路，弯弯曲曲地纵向排列着。算命先生的眉头皱了一下，继续说，这三条线纠缠在一起像锁链一样的纹路代表着你的命运。依纹路可知，在才华方面甚是卓绝，而命途却极为短暂。

当时她只当是个笑话，并没有放在心上。之前她想过自己会如何死去，也并不害怕，只是没想到它来的这么快。

她从小目睹过自己身边的一些人逝去，而现在，她却得亲身如实地面对它。

命运真是捉弄人，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有时，她希望自己没有情感，这样便不会爱上人，如此，人便不会有痛苦。

她想起曾经碰见过一个西藏的师傅，她问，我们如何面对死亡？

他说，死与生并没有明确的界限。有人离开得早，有人离开得晚。而晚与早，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在人世的时候，生命是否是精彩的、快乐的。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但灵魂虚度；有人只活了十几岁，但燃尽了生命。还有的人厌恶生命，那在我看来是无法理喻的，尽管活在现世有的时候并不那么如意，有时会看不到光，一片黑暗，但只要活下去，一切希望都是有的。而人死，是要死很长时间的。

那时，她并不能理解。

金刚经里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八、离开

素善曾经看到过一段视频里说，在一个一千多万的城市，真正适合你的人只有三个，为了遇到这三个人，你需要不断地去找机会增加遇见的概率。

而她，想帮助南飞找到合适的人。他是一个值得拥有幸福的人。

周六的一个晚上，她邀请她的室友杜梅和南飞在一家餐馆吃饭，她想给他们双方一个机会。

她看得出来，室友杜眉对南飞的喜爱。

这个世界，一个太容易重感情的人必定一生受苦。然而可悲的是我们大部分人宁愿受苦，也不愿成为一个无情的人。

晚上杜梅回到家，杜梅问，素善，你不爱南飞吗？

我不爱。

你不用骗我了，跟你这么久了，你今天说话的声音表达出来的情绪我一听就知道。

我配不上他。

爱情哪有配不配，素善。杜梅扶着她的手臂。一个善良的人足够拥有世间的一切美好。

她无以言对，伏在了木桌上。

你在用力地包裹着你的爱情火焰，但人如薄纸，怎可能包住火。杜梅说。

我无法跟他在一起 ，医生说我活不过一年。我不能耽误南飞。我希望他拥有幸福。

杜眉哭得梨花带雨。不要哭泣，小眉。生命就是如此。早一步，晚一步的事情。

第二天，她请南飞去餐厅吃了顿饭，她要给他一个正式的道别。

再过两日我要去国外，素善说。

这也太突然了吧。

公司的临时决定。

他问，去哪儿？

她简短地回，美国。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南飞的脑袋垂了下来。

不知道。

如果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南飞的语气有些沉重。

行。

素善沉默了一会儿，再一次问道：“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么？”

那是自然。南飞焦急道。

为什么？

我们两个，都有相似之处。

她觉得很温暖。

她再一次凝视着南飞，他微厚的唇，唇下的未剃干净的胡须，以及他白净修长的手指。她注意到他的指甲，有点偏长，她想着如果能给他剪指甲该有多好。

两人走出餐厅的时候，她的嘴角是微笑的。城市下了细雨。雨中是仓皇的行人和呢喃的燕子。

九、疾病

她开始住院治疗。

医院的墙壁是白色的，医生和护士们，他们的衣服也是雪白的。白得刺眼。她躺在一张狭小的病床上，感觉到被子好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化疗让她痛不欲生，她开始掉头发，每天早上去梳头发的时候用梳子一梳便是一大撮，于是让父亲叫了一个理发师把头发全部剃光，她看到自己闪亮的头部，眼睛湿润。每天几乎吃不下一点东西，母亲熬煮的任何食物都吃不下，每进一口食，都会吐出来。身体越来越孱弱。

只要一睡觉就在做梦，不管白天还是黑夜。

梦里，她回到了不丹。在山顶度过的夜晚，看到山谷之间，寥寥几盏灯火，繁星点点。清晨，云雾充盈在天地之间。对面是低矮村庄，大片稻田，皑皑雪山。

她梦到了自己与南飞在一起。每天睡醒，便可以看到对方。他们一起做饭，一起散步。晚上，他们会倾诉工作上的事情。他们去民政局领证。拍了婚纱照。婚礼举行，喜气洋洋，宾客如云。他们有自己的家，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有自己的书房，里面堆满了各种好看的书。再后来，他们就有了自己的孩子。一男一女。和他们一起成长。到了中年，将儿女的事情都安排妥当，退了休，他们一起出去旅游。到过日本、欧洲、南美洲，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当他们年迈时，养了一条忠厚的狗，在落日的余晖里，共饮一杯，她为他朗诵……

南飞，我已与你度过一生。

在梦中，她幸福得不能自已。

《金刚经》上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十、两隔

又一次手术完毕后，微微睁开了眼，在模糊的视线当中，她真的看到了睡在旁边的南飞。

她迷迷糊糊端详他，她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现了他头发里的白发，好像也粗糙了。而他的脸庞，神色憔悴。

听闻动静，南飞从睡眠中醒了过来。

素善。

素善紧张地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素善，他扯过她盖住的被子，握紧她的一双手。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遇见你。你进入了我的生命。让我觉得恍惚。你如同云朵，很轻。但很美。因为你，让我对生命焕发了新的热爱。我不善言辞，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诉说我对你的爱恋。但，我爱你。

她热泪盈眶。原来，他真的是爱她的。这么长时间，终于得到他肯定的答案。但她已无法去爱他。陪伴他。与他相守一生。

命运对你真是不公平，你还这么年轻。南飞也泣不成声。

不，南飞。每个人的生命短与长，是我们无法把控的。而我，在过去的生活中，我是如此的充实。我不后悔。我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了你，是我的荣幸。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的脆弱、窘迫与丑陋。不希望你悲伤。南飞。

她用微微的声音说，趁着我还有一丝力气，你能不能带我去不丹？

他泪流满面，点点头，好，好，素善，我带你去。

这一年，素善终于再次到了不丹。

阳光普照，柏油路两侧是广阔青翠的草原，草原上有饲养的牛羊，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墨绿山峦，头顶是油画般的蓝天白云，密密麻麻的漫山遍野的红色小房子极为壮观。穿绛红色僧袍的僧侣在安详的寺庙念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