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头与蛮斗
最近,娥头越来越令人琢磨不透了,蛮斗也越来越沉默寡言了。
娥头之所以叫娥头,是因为她整个人都傻傻憨憨的,一头蓬松的短发,黑溜溜的眼睛不时透露出傻气,黝黑的皮肤包裹着粗壮结实的身材,说话的口吻与7岁孩儿无异。据说她偶尔会不正常,发起疯来谁也顶不住;据说她妈和她哥都这样;“据说”都是据说,我从小认识她到现在,倒从未见过她发疯,只见她勤勤恳恳地干活,热心地帮助邻居:每逢收割稻谷之时,邻居家晒谷场上总会出现她的身影;每当天欲要下雨,她洪亮的报雨声便响遍整个村庄,家家户户都出门收衣服;每回我放假经过她家,她都会开心地问我:“放假啦?你姐呢?你弟呢?”永远不变的三连问。第四句,绝对不离蛮斗。
蛮斗为什么叫蛮斗,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定的含义,只是农村人的花名罢。蛮斗瘦瘦高高的,细小的眼睛透出贼溜溜的光,总爱用调侃的语气跟人讲话,说他油嘴滑舌也不为过。但也是个能干的小伙子,村里头有什么事他都会去搭把手,要他帮忙的事情从不计较报酬,一顿饭他也乐呵着接受。但娥头,却是他友善对象中的例外。
娥头和蛮斗是夫妻。每晚一到饭点,村庄总会响起:“蛮斗~!吃~饭~咯!”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每当蛮斗接近家门,他便呵斥到:“喊什么喊,像喊命那样,丢不丢人!”娥头总会笑嘻嘻地应对。逢年娥头为蛮斗添置新衣,她总会十分满意,清晨在河边用力刷衣服时,还不忘与村里的大妈们直夸蛮斗好看。每回娥头与蛮斗吵架,怄气回娘家,第二天保准会自个回来,因为没有蛮斗,她不习惯。而蛮斗却从不屑于娥头,对外的称呼都是:那个傻婆;但更多的,是从不提及她。
从点点滴滴中,无疑蛮斗是极为嫌弃娥头的。那他为什么要娶她?奈何家里人不爱谈八卦,好奇的念头在我心头整整潜伏了六年。然终究机缘巧合,某天我与发小再次经过娥头家,两人被她好奇三连问后,好笑地谈论起了她,发小感叹到,“没想到娥头木木的,竟也是个痴情的种!我妈说娥头她当初非蛮斗不嫁呢!”我不禁瞪大了双眼,“哇,真的假的!我们这小村庄还有这等爱情故事?怎么非君不嫁的?一见钟情吗?那蛮斗为什么要娶娥头啊?”“唉,那可是一出狗血剧。
当娥头和蛮斗还是少年之时,娥头就已经定型7岁智商了。同龄人放牛时,自然是不愿意同她一起,嫌弃她的无知。某天,在河边放牛玩耍的娥头被河里头的虾吸引,禁不住下河抓虾,却不曾注意到昨晚的大雨已经让河流变得湍急,总之结果就是自己变成在河里扑腾求救的小虾。正巧蛮斗与一帮牛友路过,他们嘲笑着娥头的傻样,打靶鬼蛮斗自然在其列。然而渐渐地娥头动静变小了,大伙儿也是心头一紧,熟悉水性的蛮斗当下跳进河里,救起了垂死挣扎的娥头。在晕过去的瞬间,娥头看见了最美好的希望,从此心里便再也抹不去自己的英雄。此后,她天天跟在蛮斗身边放牛,不论他如何嫌弃,周围的伙伴如何捉弄,她都傻呵呵地缠着,只因他是她的英雄。
就这样,日复一日,蛮斗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家里人开始给他匹配村里头合适的姑娘。不知怎的,却被娥头知道了。她当即便开心地手舞足蹈:蛮斗要娶老婆了?娶老婆了?娶我呀!她跑去让蛮斗娶她,自然是被嫌弃;而且姑娘家家的,哪有让人娶自己的道理!娥头倒是不在乎,只要蛮斗能娶她!却不料蛮斗家竟要去王二婶家提亲,娥头这下慌了,感觉天都要塌了下来,怎么办?怎么办!也不知她从何学来,提着把菜刀,赶往蛮斗家大闹,可把全村人吓得不轻。最后的最后,谁也不敢把女儿嫁给蛮斗,生怕娥头又提着大刀吓唬人。蛮斗父母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虽然娥头傻傻的,但也是个勤勤恳恳的娃,儿你就娶她了吧。娥头终于如愿以偿。
而说罢,我与发小却都不禁想起蛮斗近些年的变化,我们都沉默了。
这么些年,娥头还是那个娥头,而蛮斗却日渐沉寂。小时候他见到我会用滑稽的口吻叫我小杨麻(我母亲姓杨,这是一种对小女孩的称呼),最近几年却变成平淡地叫我的全名。我曾非常讨厌他尖着嗓子叫我小杨麻,却在他第一次平淡地叫我全名时对他的变化感到不适。他不再是挺拔的竹竿,人是更瘦了,腰却弯了,眼睛不知何时受了伤,需要头扭转四十五度斜视看人,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他不再嫌弃娥头,只是沉默,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吃完就出门晃荡;村里的事情也不再理会,爱怎样怎样;他仿佛只剩下一副躯壳,无尽的沉默占据他生活的全部。蛮斗,终究还是变了。
听说娥头不久后就要送往精神病院了。她情绪愈发不稳定,有伤人的暴力倾向。而蛮斗会怎样,谁又知道呢?娥头以为蛮斗是她生命的救赎,却不知强求带来的后果。可又如何去责怪一个只有7岁智商的人?只能说人有其不幸罢。蛮斗始终没能去接受娥头,他有他认知的局限,也有对另一半的追求吧。评判一个人,永远是一件最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