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局外人
一个冰冷的雨夜，我带老婆到医院打吊针。她的咳嗽迁延日久，吃了药也不见效，再耽误下去怕引起肺炎。我很忌讳到医院，我总觉得医院里药水的味道就是疾病的味道，无论何时，医院里都弥漫着压抑的哀愁。
但这个地方总是要来的，对医院，我总是尽量不做感情上的判断。
去药房拿完药已是深夜十点半，没想到急诊大厅里坐满了接受注射治疗的患者，这个时间还有这么多患者，可想而知这个季节应是常见病的高发期。夜深了，每一位患者和家属脸上都挂满了疲惫，有的人无可奈何地东张西望，有的人无所事事地盯着手机，也有人斜靠在座位上打着盹儿，病房外的病床上躺着几个面无血色的病人。座位旁边都立着一根吊针架，细细的注射管连接着患者的手和吊针，陪护的家属时不时地关注输液的进程，慢了的话，有些家属会偷偷地加快流速。有个发烧的孩子在妈妈的怀抱里放声痛哭，爸爸无力地在旁边安慰着孩子。
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几乎没有人说话，那孩子的哭声尖锐嘹亮，划破整个急诊大厅的安宁。
那哭声在大厅里呼啸，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此时，门外还有悉悉索索的雨声，我仔细地听，脑袋恍恍惚惚，大厅里更显静谧。
我和老婆坐在大厅一隅。我们旁边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她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打吊针，乌黑的刘海垂在眼前，一双懵懂的眼睛不断扫视四周，不哭也不闹。她的身后站着两位家长，在交谈着什么，她们神色紧张，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我问老婆他们怎么了，老婆说小孩妈妈的包在厕所门口被偷了，手机、钥匙和钱包全都在里面，她们已经报了警，正在等警察来。
警察来了后，询问了受害者情况，护士配合警察调查监控，很快警察从大楼里带出一个穿病服的人，把他带上警车。贼是住院病人，这个结果引得大厅里的人纷纷议论。
困倦的我吃了一惊。这个贼真是又蠢又笨，在医院这样的地方偷东西又不离开，既可笑又可恶。曾经在新闻上读到过小偷在医院偷了病人家属东拼西凑来的救命钱的新闻，虽被抓到了，但按照我们国家现行的法律来判，最多也就是刑事拘留多少天，如果从道德良心的角度来判他的罪，判他几年也不为过。古代盗贼尚且讲究盗亦有道，他们尚保有人的尊严，这个年代的很多贼，他们丧失的不仅是生存的能力，还有做人的底线。
在医院这样一个生死交汇的地方，病人所用的每一分钱都涉及生命，贼偷病人治病的钱，这不是坏，而是恶。
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坏的一转身是岸，恶的四周尽是无底深渊。
孟子说，人之初，性本善；荀子反对，他说，人之初，性本恶。人们怎么能判断一个人生下来就是性善还是性恶呢？依我看，孟子和荀子再雄辩，到了现代，他们也无法反驳这是一家之言的事实。
有一篇文章讲了这样一件事，对于受到良好家庭教育的儿童，长大后是否一定就向善，答案是否定的。有些人是天生的品行不良，品行不良的儿童通常会表现出多疑、缺乏同情心和责任感、内疚感少、行为易冲动、喜欢追求刺激和易受挫折的特性，这些儿童长大后受到某些思想的诱导，环境的影响，极易成为威胁社会安全的因素。从生物学角度解释，这些人患有某种基因缺陷，不做些出格的事就浑身难受，按照西方宗教的说法，恶魔就住在他的心里。所以我们会看到，有虐杀小动物以此为乐的变态，有不断在作死的边缘寻求刺激的狂客，有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践踏别人生命的罪犯，有犯下了连环杀人案，分尸挖坟，被捕后却不知做错什么的怪物。
另外一种恶，不是出于天生，而是受歪曲的教育和不良环境的影响，外在环境把他变成了恶魔。于是，我们在新闻里，看到对法律无知无畏的青少年杀人，看到了被洗脑的邪教分子做出的惊世骇俗的举动，看到了把淫爪伸向未成年人的流氓，看到了披着宗教外衣行残暴之事的极端分子。有人说：“和人呆的时间越久，我就越喜欢狗。因为狗永远是狗，人有时候却不一定是人。”诚然如此，比鬼神还莫测的是人心，人一旦恶起来，没有底线。这类的事件看得越多，我越觉得，人性就像冰山的两面，海面上的冰山有多壮丽，海底下的冰山就有多阴沉。人的正反两面，可以达到善恶的极致。
如果孟老夫子在天有灵，能知晓现代人对人性的理解，不知他老人家会作何感想。当然，我不是在嘲讽他老人家，毕竟时代不同，社会变化巨大，思想的疆域迥异，对人性的了解，应建立在更多的探索和归纳的基础上。当年树立一家之言的权威，不过是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而现在谁再举起一家之言的大旗，定会招来各个方面的口诛笔伐。
我认为，人性这件事，它既不本性，也不本恶，人生下来就是一张纸，基因给它什么颜色，它就是什么颜色，浸泡在后天什么样颜色的环境里，它就染上什么样的颜色。一个可爱的婴儿，他笑着爬向你，抓你的脸，你感到痛，却笑着对他说，你真可爱。谁能确保这个婴儿就是想和你开玩笑，而不是想抓破你的脸呢？
当我写下“我认为”这三个字，我意识到自己也立起了一家之言。
一次次骇人听闻的恶性事件后，人们感叹起来，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一辈子遇见善良，远离恶魔，是人的福气。
将来，我会告诉我的孩子，这个世界很美好，有很多值得去追逐的东西，同时，我也会告诉她，这个世界很肮脏，有很多恶在游荡。对美好的事物保持天真，对恶的事物保持警惕，是我对她的最大期待。在恶面前，没有人是局外人。
打完吊针已是凌晨，浓墨般的夜笼罩四野，我想跑到有光的地方，这深浓的夜让我感到压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