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仪式（三）
典礼结束后，李凡空打听到了新娘的化妆间，安熙然已经换上了红色单肩鱼尾礼服，蕾丝下面是质地柔软的缎面，紧紧包裹住她的身体，一直到遮住了红色的高跟鞋，身材的曲线全然显露出来，让李凡空不禁想上去问安熙然保持身材的秘诀。化妆间里并没有简林的身影，除了新娘，还有化妆师和伴娘，以及其他帮忙的来往人员。这让李凡空松了一口气，她并不打算和新郎说一句话，或者说，她已经没有理由主动和这个已婚男人有任何联系。
安熙然看见李凡空，保持着以往的笑容说：“妹妹，你怎么来了？赶快去吃点东西呀，大老远的跑来一定饿了。”
李凡空将红包递给了安熙然，说道：“姐姐，我家里还有点事情，我先回去啦，你今天真漂亮。我参加过那么多场婚礼，哪个新娘都不如你好看。”这句话有些逢场作戏的成分，但是也是出于李凡空的真心。
安熙然整理了一下裙摆，说道：“哪有啊？等你当上了新娘子，一定比我漂亮。”她上去整理了一下李凡空有些凌乱的头发，忽然给李凡空一种错觉，这种熟悉的感觉又袭来，她的眼前竟然浮现出来的是简林的面孔，这种幻觉让李凡空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她又随即将思绪强硬得拉回到了现实，微笑着说道：“姐姐，那我先走了，我下周就回学校了，等你忙完了我们上网联系。”李凡空知道，婚礼之后就是蜜月，安熙然起码有半个月的时间不会打扰到她的生活，可以给她充分的时间消化这一天给她带来的情绪。
安熙然想送李凡空出门，但是被化妆师制止了，新发型还没做好，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歉意，对李凡空说：“你看，我这边还走不开，我就不送你了，回家注意安全。到家了告诉我一声。”这种温柔的语气，说话的每个字，都是简林对她说起过的，每一个字都刺进李凡空的内心。
李凡空笑着挥手告别，又回头看了一眼在旁边整理准备敬酒酒杯的韩懿浓。她抬起头来，对她会心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李凡空走出了化妆间的大门，正巧和简林撞了个满怀。他身体上的气味依旧没有改变，让李凡空措手不及。
“对不起。”简林说道，“谢谢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现在还生我的气不？”语气依旧温柔，让李凡空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已经是没关系的人了，你觉得我生气还值得吗，简林学长？”
简林不再多言，只是沉默着，用沉默应对李凡空生硬的语气。就如同他亲口告诉自己已经有了女朋友时候的态度。许久，他说道：“你还是没想明白吗？”
“我为什么要想明白？我怎么就不能想明白？你还想让我怎么明白？当初你是如何对我的？需要了就在手里拨弄记下，不需要了就甩开。当初你给我的承诺，你都兑现了吗？我问你能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你说可以。所以我今天来了，就当我自己兑现你对我的承诺。没想到你们还让我上台去接手捧花，真是对我极大的侮辱，你以为我稀罕吗？我不用不着你们这样的同情，也不需要你们伪装成善意来关心我，我不需要你们的关心。你们的种种行为还不够让我明白的吗？”李凡空把手捧花掷向简林，发出沉闷的响声。忽然失态，李凡空几乎是喊出了自己最大的声音。看着他青一阵紫一阵的脸色，李凡空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快感，她要让这个玩弄了自己感情的男人难堪，尤其是在他喜结连理的场合，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一个负心的人。
李凡空只顾着自己的质问，全然不顾周围的环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安熙然走到简林的身边，拾起了手捧花，然后挽着简林的胳膊，对李凡空说：“妹妹，你失态了。”
李凡空反驳道：“别叫我妹妹！我不是你妹妹！你这样叫我很让我感到恶心！”
安熙然的眼眶立刻红了，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随时都能从眼睛里流出来。简林大声喝道：“李凡空你还有完没完！赶紧给我滚！别在我面前出现！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李凡空从来没有看到简林如此生气，她忽然畏缩下来，神情混乱，她知道他和简林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无法修复了，是自己亲手破坏了它。但是在气势上，她不能输！
“滚就滚！”
身体不停地颤抖，李凡空好像整个人被掏空了一般。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会场。在此刻，她终于明白，在这场情感的博弈当中，最后千疮百孔的，不是简林，也不是安熙然，而是自己。
“终于认清现实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吗？现在他给你明确的答复了，这样你满意了吧？”内心的声音又冒出来了。
此时的她已经无力反驳，只觉得太阳毒辣得狠，灼在她的身上，在榨干她身上的水分。她坐在了最近的台阶上，大口地呼吸着，觉得挎包里的东西沉重得让她无力前行。她打开亚麻色的挎包，看着这些礼物，如今已经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她把它们一股脑地都掏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丢在了最近的垃圾桶里。可能是垃圾桶里没有什么垃圾，这些东西掉落的声音清脆响亮，不断敲击着李凡空的大脑，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站在垃圾桶旁边，看着那些丢弃的礼物，如今就像自己一般，被无情地丢掉。这种生活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如今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意义，又在哪里？她想逃离这个城市，逃离这个空间，让所有的人都找不到我，我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此时心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回响着：“人类博物馆今天正常开业，你去那里找一个叫小羽的人，说是我的朋友，可以免费喝一杯咖啡……”
李凡空拿出电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想去书店逛逛，晚一点回家，但是一定会吃晚饭。得到许可后，便向人类博物馆走去。
人类博物馆因为周末的关系，门庭若市。大部分客人都是来学习的学生，偶尔有上班族来消遣。李凡空推开门，一股咖啡的香味扑面而来，和上一次来没有什么差异。除了田园风格的简约家具，还有零星地植物散落地摆在桌子上或者角落。吧台上的饮品列表都是用粉笔整齐地写在黑板上，绿色的黑板和原木色的框架相互支撑着。
“欢迎光临！”一位暗紫色短发的侍者一边收拾着客人留下的马克杯一边说道。
“我……我找一下小羽。那个……我是懿浓的朋友。”李凡空挠着头说道，羞涩的样子和刚才在酒店里和简林大吵大闹的样子截然相反。如果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幕，一定以为她就是个安静的女孩子。
“我就是，你稍等我一下。你就在这儿坐吧，正好位置也靠窗。”小羽说着，然后用抹布将桌子擦干净。等李凡空坐定，小羽又问道：“你喝什么咖啡？”
“这个……我不怎么喝咖啡的。”李凡空说道。
“我们推荐的是摩卡，我给你调一杯。懿浓姐一会儿就回来。”
李凡空说：“好，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包？我上楼取本书。”
小羽说：“没问题的，这里有我在很安全的，请放心。”
李凡空起身上楼，楼梯的木板咯吱咯吱地响声有一种进入古老的图书馆借阅书籍的代入感。这也许就是这间咖啡书店带给人们的氛围。二楼的木质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书籍。李凡空第一次品味着这些书，有些书名读起来很拗口，有些理解起来很费神。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些书籍给自己带来的未知感，打开它们就进入了不同的世界。如果真的可以进入到不同的世界，该有多好？
她摇了摇头，这个世界很平常，没有穿越小说中的机关，也没有太空飞行的星际，只是在这个城市里，安定的生活着，从来不想着为自己做些什么，或者为他人去想些什么。这就是李凡空给自己这二十几年的生活的总结。来到这个书架的前面，思考的事情就不断地跳出来，先知把这些叫做知识的吸引力。也许并不是，而是能够从书籍中找到那个自我，找到现实中，如此丑陋的自我。
李凡空暂时忘却了刚才的不快乐，忽然切换到了安静的模式。她选取了一本厚重的《忧郁的热带》。下楼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一杯摩卡。白色的奶油浮在咖啡上面，木质的搅拌棒安稳地躺在雪白的纸巾上面。李凡空向小羽道谢，小羽客气地回答着，声音很清淡。
店里的音乐风格以民谣和爵士为主。很多歌曲李凡空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女声高声地唱着：
爱不爱无关了
会习惯合理的不快乐
李凡空苦笑，这句话和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何不同？
翻开扉页，上面写着懿浓，XX年X月X日购于人类博物馆。原来这本书只是物归了现在的空间。清秀的字体旁边是一个红色的印章，仔细看是懿浓两个字的印章，但是字体好特别，让人看过之后便难忘。
李凡空立刻有了阅读的兴趣，翻开第一页开始阅读。但是她选的这本书实在是晦涩，读起来缓慢，理解起来更是痛苦，也正好消磨了自己的时间。她更感兴趣的是懿浓毫无顾忌地在书上写下自己的感想。还在她认为重点的句子上勾画重点符号。
时间继续移动，一杯咖啡不知不觉进入到胃中，奶油和咖啡搅拌过后的甜腻，丰富了李凡空的口感。她合上书，观察着这个英伦风格的马克杯。
“这是前一个店主留下的，我看着好看，也就没丢弃。”懿浓归来得恰到好处，李凡空觉得这个女人神机妙算，总是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出现。
“婚礼结束了？”李凡空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防晒服，好像这件事情已经与自己无关。
“结束了。”懿浓回答得也简单，她回头举起胳膊，示意小羽也给她冲一杯咖啡。不一会儿，一杯不加糖的美式摆在了懿浓的面前，另外一杯樱桃奶茶摆在了李凡空面前。
“我知道你不喜欢喝咖啡，奶茶可以吗？”
“当然。”
懿浓捧着杯子，看着窗外行走的人群，忽然开口：“受了不少委屈吧。”
李凡空愣了一下，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眼妆已经花得不成样子。
懿浓给她递过纸巾，等她平静了，问道：“方便和我说说吗？就当是这杯奶茶的钱了。”
“你是在学三十六个故事里面的情节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能当伴娘，一定那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
“不想说也没关系的。那就坐在这儿看看书，听听音乐。心情可能会好一些。”
“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被需要的时候对你百般的好，不需要了就一脚踢开。”李凡空看着窗外追逐着的孩子们，问道。
“经历过了就知道，下回如何聪明地避开那些陷阱。不经历也好，那就需要运气让自己避开这些陷阱，不过需要更聪明的智慧。”懿浓喝着咖啡，把桌子上摆放着的书拿过来翻看着，仿佛这家店另有主人，她只是一个客人。
“我不想听这些道理。”
“因为你还在愤怒，愤怒就是在乎。何苦呢？”懿浓一边看书一边回答道，“你是真的爱那个人吗？还是被内心的不甘心占据了。真的爱，是会去真心祝福的。”
李凡空一时无语。因为被说中了，每一个字都戳中了自己的内心。如今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她忽然觉得后悔，后悔自己将那一份情绪的宣泄一股脑地吐给了简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忽然失去了所有的答案。
懿浓合上书，拿起马克杯玩转着，然后说：“等你遇见了爱情的模样，就明白了。”
“你遇见了吗？”
“我遇见过，并不期待它再次出现。如果出现，我不想我不会再次错过。”
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时分。李妈妈在厨房准备着晚饭，都是李凡空爱吃的菜。餐桌上摆着从蛋糕店中买回来的芝士蛋糕。这一切都是爱的心意，李凡空在此刻感受到的这股爱意如此强烈，以至于她一时无法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李爸爸看着女儿有些异样，关心地问道：“闺女，你没事儿吧。怎么看着蛋糕发愣呢？”
李凡空抬起头来，微笑着对父亲说：“我是在想，你吃不了这个，我妈怎么忍心让你看着我们两个人吃。”
李爸爸用央求的目光看着他的妻子，用非常温柔的语气问道：“今天难得女儿过生日，我可以破例吃一块吗？”
从厨房里传来了一个声音说：“就一块啊！”
父女二人击掌欢呼着，李凡空一旦融入了家庭的气氛，就会忘却今天发生的不快乐。
一家三口坐定，李爸爸用双手理了理自己的鬓角，说道：“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我和你妈妈祝你生日快乐！”李妈妈也附和着生日快乐。
“谢谢爸妈！”李凡空说道。
三个人拿起盛满了白开水的马克杯，碰在一起。为了控制李爸爸的疾病，吃了蛋糕就不能喝橙汁，李凡空提议和爸爸一起喝白开水，结果一家三口都用温水表示祝福。
吹灭了蜡烛，切好了生日蛋糕。一边吃着，李爸爸一边说道：“孩子，你明年就毕业了，工作上有什么打算啊？”
李凡空说道：“我导师说在那边有一个工作的机会，我……我还在考虑”她刚想说去试试，但是不知道就是说不出口。
李妈妈说：“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有我呢，你放心去做。什么时候想回来说一声就行。”
李爸爸说：“是啊，就是别再自己逞强，背那么多行李回来硬是不让我们去接，还得让其他人送你回来。人家现在结婚了，估计也帮不了你了。”
李妈妈瞪了丈夫一眼，说道：“怎么说话呢！”然后笑着对李凡空说，“领回来一个我们也不反对。”
李爸爸会心地笑出声来，让李凡空很尴尬。她辩解道：“我还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呢，你们别瞎说。”
李妈妈说：“这个我们也着急，也急不得。你慢慢寻找，总会有人看见你爱情的模样。”
李凡空的表情依旧是笑着。心里忽然间出现了两个声音。
安熙然的声音带着微笑：我之所以不觉得简林是一个你口中的负心的人，是因为我看见了他爱情的模样。
懿浓的声音沉静简单，不带有一丝杂念：等你遇见了爱情的模样，就明白了。
李凡空一边吃着妈妈做的金枪鱼紫菜包饭，一边对自己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