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片树叶

我家宅院里有一棵大树，笔直、茂盛、常青。

自我记事起它就在那，爷爷总喜欢坐在藤椅上，拿着蒲扇，晃着身子唱着曲儿。还时不时说一句：“这树茂呀，好树啊。”

我小时候淘儿，和玩伴跟爷爷玩捉迷藏，时不时就躲到树上，爷爷有点罗锅看不见高高树杈上的我们，再加上戴着那老旧的五星帽就更是“遮了半边天”。“三儿，你爷喊你嘞，你不应一声？把你爷找着急了，你回去你爷再打你”小墩子和我住一个宅子，之前看见我爷换衣服之后就可怕我爷。小墩子连忙抱着树干滑下去，树太粗，没抱住，一个屁墩。没等站起来，看我爷一眼，手立马指着我说：“李爷，三儿搁那呢。”

“小兔崽子，快给我下来，玩了半晌午了，爬那高摔了再。”爷爷说着，转身把藤椅挪挪给我踮脚。我也顺着树干滑下来，边说：“爷，没事儿嘞，那树枝老粗，都能当塌嘞。”

赶我下来，我也拉着我走近房里：“快，你爸给寄信了，快给爷爷念念，说啥了？上次带去的榨菜吃完没？”我一听我爸来信了，撒开我爷的手，冲进房里，我爷快步跟上。

信中这样写着：爸，您身体还好吗？三儿还听话吧，儿子可能得忙一阵，这些钱您老用着，带三儿买双运动鞋，我这一切都好，勿念。这几句话我读了一遍，又大声读了一遍，又看了好几遍。爷爷念叨着，好着就好嘞，好着就好嘞，小声嘀咕:“不知道带去的榨菜吃完没”又拿起画着人像，写着五个红字的白瓷缸，吹了吹，喝了一口水。我也念叨，可能我还小，念叨父亲啥时候回来带我去长城，啥时候可以再在大树底下吃口西瓜，想着就甜，一个西瓜太大，我和爷爷吃不完，分给宅子里的人也吃不完，所以就不常买。过不久，爷爷就给我买了一双运动鞋，崭新崭新的，我穿着当宝，再过不久，我就去县里上高中了。

放假回家，还没出学校就看这云厚厚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和小墩子坐上回家的班车，一路上都闷的难受。“这天忒沉，闷的人喘大气”小墩子也这样说着，刚到宅子门口，看一汽车停家门口，我爷和那个精壮的捧着东西的男人站在大树底下，天太阴，只看见男人手里的鲜红，亮的扎眼。只是一个星期没见的爷爷更瘦小了，怕被这云压倒，爷爷看见我，声音抖着喊了声：“三儿”，我好像是听见了，又好像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谁说的，雨就开始下了，被这茂盛的树挡住，但又好像没有挡住。我和爷抱着那鲜红哭了好久好久......宅子门口的邮箱拆了，刷了一遍墙，门上贴了写着光荣之家的牌子，爷爷看着这牌子，想尽力的看的更高，透过这门檐，就是那树，爷爷看那树好久：“风大雨也大，叶子落不少，唉。”

爷爷老了，年纪大了，门外有风，吹着凉。我把藤椅搬到内屋，听爷爷的放在窗边，能看着那树。爷爷也一躺一晌午。

我去了外省上大学，接到我婶的电话，给辅导员请假就回了家。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实在是不好，“三儿，爷爷念叨你呀，你回来陪陪吧”在火车上我也闷的很，心里，明明天气好的很，我没忍住，哭了，一直哭到医院。刚擦干眼泪，见着爷爷，又哭了。爷爷躺在病床上，贴片周围的弹孔疤痕还能看见爷爷当年的故事，英勇，无畏，勇往直前。但是还是没留住，藤椅搬去了老屋，办完事儿，我回来收拾爷爷的东西。战友送的白瓷缸，解放战争发的军帽，经常拿来打我的父亲买的皮带，给我讲故事时扇风的蒲扇，擦得发亮军功章，父亲的一封封信......“三儿啊，爷爷当时打游击战，埋着土里，就等这敌人来呀，那小虫子爬着身子简直比枪打着难受”“三儿啊，这树茂呀，大树就是好，百年树木呀，你也好好学习”“三儿呀，你爸他呀和爷爷英勇，不愧是我儿子，哈哈，你也是我的好孙子”“三儿啊，爷爷没法儿看你大学毕业，娶妻生子了，以后没事儿你常来看看爷爷，和爷爷聊天，你给爷爷讲故事”

我和小墩子道别，给他装了一罐婶子做的榨菜，两年多没见，小墩子也精壮了许多，一身军绿还挺称他，我俩没有多说什么“你榨菜记得吃，婶子的手艺这么多年都没变”“对呀，没咋变，还是一样好吃，打小爱吃。”“都没咋变，就这树更粗了，现在站上面都不怕摔，宅子也新了，添好多新家具。”小墩子抿了抿嘴，长出一口气，走了。刚踏出大门，回头看着那牌子，又看了看那树，又看了看我，挥了挥手，真走了。

我也准备去回学校了，和家里人告别，告别树。回学校的路上云又压着人。

时间走了好久，这天到了，这天天也是晴的，在我饱含深情写下申请书时就在期待这天，在我爬上树的时候就在期待，又或许在我想变成一片叶的时候就在期待。“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循党的章程......”看着眼前的鲜红，映着爷爷，父亲，家人，宅子，大树......

给婶子打电话，婶子说：“这树茂嘞，又发新芽嘞，好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