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4—5章)
第四章 随军
契丹首领业已称帝,携十万兵众乘膘肥马壮之时席卷南下,却不想被死死堵在雁门关外。眼见着秋风萧瑟,稀稀拉拉落了两场小雪,想在大雪封疆之前有所斩获,这两天每日兵扰不断,关内关外皆不得安宁。
关内这两日皆戒严,少数留守下来的百姓均分配到杂务,秀蕴见同街的老妪捣衣声声至天明,也不好闭门做小姐。简装素行带着珍娘和小蛮帮起下手来。
因此黎将军带着吴晗家来的时候,差点没认出她,
“吴姑娘,黎某有事相求!”黎将军一脸忧愁,原来却是魏军侯带着黑襟军与胡兵缠斗,胡兵阴险,在路上设伏,那赵炽战到战马伤毙,滚下马时整个右臂均被暗器钩住,伤的不轻。
军医早在几天前在城头被一箭刺死,朝廷补给未到,几个医士帮手缺医少药的,急做了一团。还是吴晗,毛遂自荐,只知道自家姐姐有药,又略通金石,不管不顾地回来取药。
人命关天,秀蕴带着私藏急急地赶去战备府,那人人事不省,战衣被血浸透了一层又一层,右肩卡着带着倒刺的铁钩,骨肉狰狞。
只一眼,她就不敢再看下去,纷纷倒出自己的私藏,和医士讲用处。她母亲江宁余氏是江南有名的杏林世家,行到此处,她身边还能值得上点钱的东西,也就这一包珍贵好药了。
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总算将魏侯身上外伤裹好,医士们喂了一碗解毒的药材,便马不停蹄地又出去照顾伤患。
“好阿姊!”吴晗年幼,倒也知趣,跑前跑后凑得上手,“我这正忙着,也不送你了,你还是赶紧回去把。”
“不必你送,”秀蕴向着黎将军说,“吴敛亦略通金石,愿为效力。”黎将军大感欣慰。
夜色将暗,伤兵棚内的伤患却丝毫不减,往来络绎不绝,秀蕴心中大痛,只觉的这短短一个月内,见过人生最悲苦的样子。又想着阿爷一定也是这么孤零零,满身是伤地躺在那里,不由抹着泪,手脚利索起来。
正在忙时,又见魏军候身边的亲兵小姚急急忙忙赶来,道不好了,侯爷大口呕血,紫黑紫黑的!
众人急急敢去,却见魏候的伤口附近紫黑紫黑,皮肤上起了一列燎泡,仿佛如火烫伤!棱角分明的脸面如金纸,衣上地上均是黑紫的血,隐隐散发一股苦味。
主事的乌医士原只善看跌打损伤,对解毒确是一知半解,眼下急得抓耳挠腮,太翻医典也来不及了。
“我看屋后的药扁里有败毒草,何不用那个试试?”秀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败毒草煮水能够解毒。
两罐药下去,魏候却吐的更厉害了,两颧深陷,隐隐地泛出青色来.
“吴姑娘!这能行得通吗!”黎将军是急了,严厉起来。
秀蕴也是满头大汗,眼看着魏候不行,却从衣内取出一串璎珞,打开坠着的金锁,取出一丸丸药,塞在魏候嘴里,扶着他咽进去。
“你,你你你你给候爷吃了什么!”小姚急道。
却见赵炽狠狠呕出一团黑血,力竭倒在榻上不动了。
“你你你你你!侯爷有个好歹,你也别活了。”小姚急红了眼,转眼就要对秀蕴不善。
乌医士上前把脉,魏侯气息虽弱脉象却平稳,身上的紫黑犹在,却看着没那么黑了,
“这可是我舅家祖传的阴阳乾坤丹,”吴晗上前护住阿姊,“我母亲拢共只得了三粒。”
小姚道了失礼。秀蕴见侯爷无碍,本想回伤兵处,却赖不住小姚苦苦相留。
黎将军也道,虽男女有别,但非常之时,还想请秀蕴再看护一晚。
谁知半夜又发起烧来,秀蕴困倦至极,强撑精神,拗了面巾一趟又一趟地替他擦拭。
心里却想着,阿爷伤重,自己都未能侍奉左右,也不知阿爷伤痛之时,又是谁陪在身边。心中凄苦,不免又落泪,终是倦极睡过去。
第五章 不肖
赵炽醒来的那一瞬,有些恍惚,前脚还是雁门关外的血雨腥风,后一眼是官衙简陋的屋顶,一阵强烈的痛感袭来,他定了定心神,察觉身边有人。
小丫头磕在榻沿,浓密的乌发纂成髻,不着一簪,几缕碎发松松垮垮地掉出来。那人着一件月白的衣裳,袖口束起,露出一串红玛瑙佛珠,成色不算好,称着那丫头雪白的腕,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赵炽想起身,却觉如载千斤,还是支撑不住倒在榻上。倒惊醒了那人,小姚急忙进来。
“侯爷,你怎么样了侯爷。”小姚见军侯醒转,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
“出去!”赵炽说。
“啊?”小姚看看自己,又看看秀蕴。
赵炽不耐烦,合上眼“让她出去!“
小姚略觉得尴尬,又不好开口。倒是秀蕴很识趣,对小姚说。
“我让人将药煎来,我便先走了。“掀帘家去。
黎将军得知赵炽醒转也很激动,急忙赶来探望。却见那人半依靠在榻上,裸着上身,叫小姚拿了军报在看。脸色虽苍白,俨然无大碍了。
赵炽问了黎将军关内情况,又问将士损耗,或曳宥来信说不日将到,心中有数,点点头。
黎将军看他脸色还行,将吴家姊弟这两日之事悉数告知,又说,“吴家式微,他二人终无去处,吴晗方能跟着军中,吴姑娘却是独自一人。军侯身边久无人伺候,不如。“
“不如什么?”赵炽冷冷憋他一眼,“本侯身边自有人服侍,待时局平稳,送她外祖家去便是了。“
秀蕴回到府里,又招珍娘好一顿数落。珍娘原想着帮忙制军衣已是尽心,怎么还要小姐抛头露面,小姐明年就要及笄,还是早日回江宁府,要余老太爷定下亲才是正道。
她身上困顿,不胜其烦,却又不好伤了珍娘的心,想起前年府里大姐姐及笄,吴府尚未变故,家里好热闹。
秀蕴看中许久的七彩掐丝金宝阁屏扇被老太爷赏了大姐姐,她使小性子抹泪,老太爷抱着她哄道,秀蕴及笄一定要寻块上好的红暖玉给她。
浮华闲云转眼散,短短三年却物是人非。一连几日的血雨腥风终是压垮了这个弱质少女,秀蕴团成一团,哭倒在榻前。
珍娘一贯只是啰嗦,心里对自己一手奶大的姑娘其实很满意,大难当头能立得住,富贵贫寒都能守得下来。总觉得这孩子日前虽苦,日后总是福泽深厚,必有大福。现见姑娘被自己勾得哭的不已,不仅悲从心来,抱着她念起我苦命的儿。
两人哭了一阵,却见小蛮抱着一盆粟面怯怯站在门口。秀蕴收了声,郑重地对珍娘说,“姆妈,外祖家无音讯,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靠得住。熹哥儿大了,有自己得主意了。秀蕴不求有所依靠,天大地大,咱们总能靠自己的力活下来。等,等熹哥儿大了,也就好了。“
吴晗小小的年纪,便糟了这一番变故,倒也知道要自己立起来。他虚岁十三,又自幼当贵公子养大,蓦然到了这军中,实在也没有一事能做的成。但是他嘴甜,人又实诚,看得上眼色,人又正气,挖坑养马皆愿意出力气,时有军士想要写家书,他也愿意帮忙,传递消息又跑得快。军中体恤他节烈遗孤,凡发给他军饷,也知道要分一大半送回家去,自己勉强吃饱即可。
军中诸人见他小小年纪如此懂事,皆愿意照抚他。魏军侯见他上进,赏了他一册《六韬》。
军务紧急,一连数日吴晗都没有回家,等终于回来了,珍娘却又落下泪来。
只见小小的一个少年,又黑又瘦,一双手满是刮擦伤痕,嘴唇裂的白白的,精神倒是不错。“好阿姊,我是有事相求!“
原来黑襟军理出县内一户药坊,店家不知是跑了还是怎得,可巧除了柜上的药材,屋后地窖里存着满满的药材,除了医士们熟知的药物,还有西域行商带过来的瓶瓶罐罐。乌医士就想到了秀蕴,托吴晗央他姐姐来整理医药。
珍娘难免又抱怨,这兵荒马乱的,不想秀蕴出去行走。
秀蕴倒想的很开,只换了一身男装,便跟着弟弟出门去了。
刚到药坊,却见魏军侯带了一队亲兵正在整理,”侯爷”吴晗行了礼,告之阿姊来帮忙整理药材。
赵炽撇了眼秀蕴,只见这姑娘这次扮作男装,边塞幸苦,到底显得有些瘦弱,见了他只低头行礼,显得很规矩。
“不必!“他说,女子本不堪大用。
却见乌医士上前恳请,言自己与剩余的医士均只识得基本的药材,又言这次若不是有吴姑娘仗义相助,还不知该如何是好等等。
一会又见军士理出许多七彩琉璃小瓶来,瓶瓶罐罐的摔在门口,瓶上封着胡文字条,不知能顶什么用。
“回回药?“秀蕴吃了一惊,上前捡起一瓶,细细打量封口。
“侯爷“,秀蕴向着那冷面军侯,”这七彩琉璃瓶是回回药,里面有上好的棒疮药。吴敛不才,看了些许杂书,愿效犬马之劳。“
赵炽方才冷冷看她一眼,说“准“。便转身离去了。
“阿姊,你啥时候得罪侯爷了“,吴晗凑上来问,自己的姐姐一向识大体,懂规矩,最是讨人喜欢的呀。”侯爷明明对我很亲切啊。“
秀蕴也暗暗纳闷,也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冷面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