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自由了的囚徒

老江是在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突然出现在巷子内的，灰色的中山装配黑色裤，走起路来，衣服晃晃荡荡。

“老江坐了十几年的牢”，妈告诉我。

“老江为什么坐牢?是流氓罪吧?”

“教室内的主席相上有颗图钉，有人举报是老江敲上的。头一天是老江在上课。”妈说。

年龄大我一轮的堂哥说:“老江给人讲，女人有的体型如我国的华北东南地型，有的如西南西北地型，这是流氓罪”。站在落花簌簌的枣树下有七八个人，恐怕只有我不明白。

第一次见到全国行政图和地球仪是在老江家。在拨动地球仪转动时，我问老江咱村在这上面什么地方？

约摸两三年后，老江娶了后村的一个寡妇。那时的老江已经从村小学去了初中教学。

“老江原来的老婆呢？”

“病死了，”妈接着说:“夏天吃了凉面，胀死了！”

他出狱时，大女儿已经嫁了本村，二女儿也已经定了亲，是邻村姑丈的邻居。

老江喜欢他们大院的几个子侄，经常给他们拿些圆珠笔、练习本。喜兵得到一支钢笔，我很羡慕。有一次我鼓足勇气问老江讨钢笔，他应该是没有多的了。为了安慰我，他给我剃了个头。那以前，因为害怕剃刀，我从没剃过头。那应该也是我唯一的一次剃光头 。妈说像葫芦瓢。

再婚的老江搬到了老八的院子住。老江买了十四寸的黑白电视，这是巷子里第一家。那时，有的家点的是十几瓦的灯泡，他那儿是四十瓦的泡加上电视，从天黑一直到中央台节目结束。有一年除夕夜，满屋子的人在等春晚完，姜昆、牛群、冯巩的相声不再那么好笑，人们盼着看孙悟空大战红孩儿。晚出道的“追剧”一词，用在那时正合适。那是我印象中人们热追的第二部剧，第一部是《霍元甲》。

退了休的老江，靠工资抚养了二女儿的两个孩子。一边倒的结果，与大女儿关系很紧张，到最后，大女儿一家几乎不再登门。

不记得什么时候，老江又搬到我们的老院子内，租赁了大哥的住处，那是院内最好的两个窑洞，向阳、宽敞、门窗严。原来在隔墙的麻将摊子，自然也就迁了过来。老江那儿茶水不断，人也就喜欢去。

二十出头时，老江教我打麻将，十四张牌胡、一将四模、三张两卡、碰、杠，看池中，看上手，看下家。

快三十岁才结婚的我，缺钱，妈问老江借，老江说:“就剩这一个小兄弟了，怎么都要帮。”妈拿回了一千元。

印象中我最后见老江面时，他已经搬到了自己盖的院子里多年了。村内春节到处是酒场，晕头晕脑的我，在路上碰到了老江，我搂着穿著臃肿的老江的腰，一把抱起来，嘴内念叨:看老哥这几年吃胖了没？

老江最后死在了二女儿家，由侄子拉回村，下了葬。事后，侄子给人说，村西头的女上帝早年给伯父留话“三八翻，八三躺”，看来应验了。

对《水浒传》熟溜的侄子，继承了伯父爱看小人书——妈常说的话——的特点，算来也该退休了。侄子的林场岗，是政府对老江的补偿。

【文责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