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记37

       二妹说外甥现在咳嗽，比较严重，睡觉呼吸困难，得张嘴呼吸。我一看这字眼就敏感、紧张得不行。条件反射问怎么回事，说不知道，一个多星期了，看了几次医生都不知道情况，说得我有点上火。对老家市政机构的所有人员都心怀芥蒂，心生厌恶，潜意识里讨厌跟他们打交道。还好后来外甥他妈——三妹说是急性鼻窦炎——才宽了点心。

       我知道，我紧张、敏感是有原因的，也知道这种紧张、敏感来自哪里——来自那个我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知道了叔身体不好，过一阵子，听说叔病了，还病得不轻，而且从一家医院转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在住院治疗。一听说叔住院了，我赶紧打电话给他，他说没事，就是有时吃饭比较难咽下，听他说话的语气、口气，也并无异常，我悬着的心放下来了。可过了几天，弟弟说叔的情况好像变严重了，我一惊，赶紧打电话回去，电话那头叔的声音跟几天前完全不一样了，声音沙哑，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口气。再说就会消耗叔更多的气力，我赶紧打断他，说叔你不要说了，我过两天回去看你。叔还安慰我，意思是，我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你工作忙，回家也远，不要麻烦大老远跑回来。

       老家人说病重的人或生命将尽的人如果双腿粗肿起来，那么就将不久于人世了。妈说叔的腿就是这种情况，叔快要死了。我心里有点抓空。

       叔排行老三，前面有两个哥，老二是我二叔，老大是我爸，后面一个弟弟——爷爷奶奶一辈子就生养了四个儿子。我爸生了三个女儿，二叔生了两个儿子。三叔和四叔是光棍。其实三叔最后几年也不算光棍，因为他跟一个曾有过两次婚姻的女人同居，只是没有生育。我们一家和四叔、两个堂弟都在广州；三叔同居的那个女人我们叫她三婶，只是总感觉隔着一层东西，亲切不起来，她在我们市区有一套房子，三叔就在市区谋了一份工作，他们住在三婶市里的房子里；老家只有二叔和二婶。

       我爸的学历最高，是那时的高中生，也写得一手好字，在他的同辈里，我见过的他的字是写得最好看的，说话也是最有文采的一个，不时能蹦出一两句诗啊词啊或古谚或地方谚语什么的——我总觉得我爸遗传了爷爷，爷爷也是他那辈人读书最多的，也写得一手好字，逢年过节自家的对联都是爷爷写的，邻居也有请爷爷帮忙写对联的。爷爷有一本写满对联的A5大记事本，每要写对联时都会拿出来，根据各家的情况，翻翻对联，再毛笔写下来。爷爷写一个字我们就往身边拉一个字的距离，写完一联我们就放在宽敞不碍事的地方晾干，等年三十下午再张贴。但是我爸脾气暴躁，说话有时也说得绝，有时还让人觉得顽固不化又自以为是。

       二叔是个泥水匠，有技术又有点农村人的小精明，最大的特点是抠，对谁都抠，脾气也暴，但比我爸好一点点，他最大的优点是对他老婆好。我爸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我从小到大好像没见二叔二婶吵过架。

       三叔是兄弟四个中最老实勤劳、宽厚大方、埋头苦干又不怨天尤人、性格较温和的。从小到大，每年都给我们压岁钱，直到上大学。出来社会工作后才没给。每次回家，叔说，吃啥？我去买。有水果，自己去拿。叔知道我从小不吃肥肉，就把肥肉全切掉，瘦肉剁成肉馅酿豆腐，说，吃块酿豆腐，一点肥肉都没有的。有一次，我把三叔炖好的一锅汤搬到自家吃，我妈一看，大叫一声，你好大胆子啊，怎么把三叔炖的鸡给吃了，还搬到自己家来了，你晚辈都还没孝敬过三叔鸡呢——客家习俗里，外嫁的女子回娘家时要给每家的至亲孝敬一个大公鸡，以表达对娘家至亲的孝顺。

        四叔最小，寡言少语，较懒，喜赌。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听到的了，当初三叔住院，是二叔送去的。因为生病那段时间，三叔在自己家。让我气愤的是，三叔当时走路已困难，据说二叔搀着他上医院楼梯时，没好气地对三叔说，就这样就走不动了？具体怎么说的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嫌弃三叔麻烦，对三叔态度很差，三叔一住下院来他就跑了。我一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能怎么样。所以当知道叔的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时，我就安排好工作和时间，请了假赶紧往医院赶。其实对于我回去，家里的不赞成的，因为三叔有一个同居的三婶，家里人的意思是，三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多少跟那个女人有关系，跟这个女人的几年里，三叔到底跟她怎样我几乎不知道，但从我爸和二叔看来，好像要那个女人担更多的责任，所以我爸决定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出面，铁公鸡二叔更不用说了。

        我也很好地遗传了父辈的特点——性子急、有时也暴躁。都什么时候了，说不定叔一口气没喘过来就永远见不到了。给我气得，真想破口大骂祖宗养的龟孙子，亲兄弟在医院快没命了还没人照顾，还在闹别扭。可我毕竟也受过教育，懂得克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下班马上收拾东西——夏天带两身转换衣物就够了。第二天一早，就赶了早班地铁到车站，买了票匆匆上车。在路上，给叔发了条信息，叔，我在回来的路上了。（2020/4/6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