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的姑娘
总有那么一个人,从相识到告别,时间短暂,这其间却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故事,耳濡目染让人久久不能相忘。不忘故事的悲欢离合,不忘对方的一颦一笑,不忘分手时的真心拥抱,这一切太美好,所以只能不忘。
2014年的秋天,独自买了绿皮车卧铺去江油出差,行程32个小时。从北京发车,贯穿大江南北,从平原到山野,从谷穗到水田,平原的广阔,山川的云雾缭绕,不禁胜收的沿途美景。
上车前买了瓶白酒,捎带两个酱猪蹄。上车后安顿好行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喝酒,打算喝个半斤八两后狠狠的睡一觉,最好睁眼已是明日下午。半斤酒后,天色渐沉,车厢里灯亮了,刚好到达郑州站,有些困了,把剩下的半瓶酒拧好瓶盖塞进包里,往下铺一躺,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有个女声从正面传来:“你好,能麻烦让一下我的床位吗?”
很讨厌在睡觉的时候被别人打扰,喝了酒迷迷糊糊的,以为是在做梦,干脆转了个身继续睡。声音再一次响起,不同的是这次加了动作,明显的感觉有人在推我。微微睁开眼睛,转个身,确实有个女孩在我旁边站着,这才意识到我买的是中铺,占了人家床位。连忙起身致歉,笨手笨脚的爬到中铺,是女孩对面的中铺。车厢里只有过道的灯还亮着,女孩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从包里在翻着什么,我下意识的问了她一句:“现在到哪了?”
女孩回答:“刚过武汉”。说完,把包往旁边一放,关了手电筒,躺下没再说话。刚刚她的声音的确很甜,但是车厢太暗,没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子。显然,酒精会催进人体荷尔蒙分泌,罪恶感顿时涌上心头,心底暗自骂了两声:“你大爷的,想什么呢。”
转身想要睡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被女孩这么一叫,今晚这酒算是白喝了,索性掏出手机翻起小说,翻了没多久,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我起身,那个女孩盘腿坐在床上,拿个pad不知在看着什么。见我做起来,仰头看看我,面带微笑的说:“你醒啦。”我微笑了一下,表示回应。
透过车窗明亮的光线,我看清了她的样子,长相十分清秀,话语间卷起的微笑在脸颊上凹出两个可人的酒窝,没有胭脂俗粉,清汤挂面的脸上精致的五官透着一股迷人的气质。她叫艾米,一个远行的姑娘。
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我与艾米交换了彼此的故事,像失散多年的老友与彼此交换着经历般的亲近。
艾米是呼和浩特人,这一点从她的外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但从言语中能感受到心胸的豪放,所以我信了。她要到成都,我刚好也要到成都换乘,所以我们也算是同路。艾米到成都是去旅行,她满怀热情的为我描绘了都江堰、天台山、黄龙溪、西岭雪山、杜甫草堂。显然她是做过攻略,有备而来,不过经过她这一番描绘,关于人文的讲解,我也有种想公差后游历她所讲的这些地方的冲动。我称赞她的博学,在如今旅游只是拍照发朋友圈,炫耀小爷到此一游的年代,还能有人读书后走路,实为难得。这一刻,有种敬意打心底油然而生。
列车员推着零食小车路过车厢,我要了两瓶饮料,递给艾米一瓶。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接受了我的好意,小声的说了声谢谢。她拿起pad,从相册里为我细数着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从她的相册看得出她走过了很多地方,正如她所说,她已经穷游了两年,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找一个民宿住些日子,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聆听在不同的土地上发生过的故事。
两年的积累,她认真的拍每一张照片,她的相册里图片很多。有一张是一对老夫妻坐在农家的大土炕上,男老握着女老的手,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她在这张照片下面的备注是:幸福的号脉。这是一张在山东一偏远农村拍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男老八十五岁,女老八十岁。艾米寄宿在他们家有些时日,老人很喜欢她。艾米讲起这对老人的过去,在他们结婚的那个年代谈不上什么自由恋爱,都是到了岁数,家里托媒人撮合,结婚前甚至都未曾谋面,也就是老话常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之。感情的好坏,以过日子柴米油盐、传宗接代为基准,爱情对于那个时代来说太过奢侈。
老夫妻结婚时仅有的财产是一套土坯建造的房子,后来随着改革开放,村里建了厂,老两口成了工人,后来有了六个儿女,家风朴实,儿女孝顺,没经历什么大起大落,极为普通的家庭。在男老82岁那年,不幸查出了肺癌。儿女们瞒着二老,连治疗药物都要撕去标签,防止老人知道,老人也不糊涂啊,自己咳血,心里总归还是能想到些什么。男老倒也没有什么悲观心态,反而越发的对女老好,有时俩人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肝火,但最后笑脸相赢,主动道歉的一定是男老。这张照片就是俩人吵架后,女老的血压升高,服用药物后男老凑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开玩笑说:“来,让我这个大夫给你号号脉。”于是俩人都笑了,艾米拍下了这一刻。
说到这里,艾米的神色有些悲伤,我追问才得知:“在艾米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男老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晚,儿女们围在男老的床前哭声一片,临终前,男老拉着女老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你一定要活下去,高高兴兴的活下去。”说到这儿,艾米的眼眶有些湿润了,随即她的手在屏幕上一滑,是男老临终前握着女老手的一张照片,艾米把它拍成了黑白照。
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我看了一眼艾米,看得出她比我更难过,有什么能比亲眼见证生离死别更为痛苦,但是无奈,谁也左右不了离散。我随即转移话题,想缓解一下彼此难过的情绪,艾米突然眼放光芒的盯着我看,我一愣,以为说错了什么,没敢说话。不成想,她开口问我:“你喝酒吗?”我的心这才落了回去。
“果然是草原上的姑娘,如假包换。”我嘿嘿的说。
刚准备起身去取我那半瓶酒,还没等我站起来,艾米已经从包里取出一个葫芦口状,像是用皮革包装的瓶子。不用想,肯定是草原的马奶酒了,我心想这姑娘有料啊。列车已经驶脱北方大地的怀抱,不知从哪一站起,换了菜品样式,我点了份牛肉,与艾米喝酒。世界真的很奇妙,我和艾米从认识到现在不过短暂的十几个小时,却如同忘年交一般无话不谈。
列车驶过一个又一个山洞,在光明与黑暗中穿梭着。酒精让这个草原姑娘释放出了本心的野性,一条腿踩在床上与我划拳、喝酒。醉意上头,我问她为什么选择这样漂泊的生活,一个姑娘也不能这么漂一辈子。她没有直接回答我,先是沉默,随即端起杯里刚满上的酒,一饮而尽,闷闷的叹口气。
”为自由,所有人的自由“。
听这话,我第的一感觉是艾米喝大了,为自由可以理解,为什么是所有人的自由,这牛x吹大了吧。
“你有信仰吗?”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脑海中反复回荡一句话:“她喝多了。”
“我可以有安稳的生活,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安安稳稳的生活,可我的信仰告诉我,我不能。”
信仰?果真是这个时代少的可怜,又泛滥的厉害的东西,我只相信这个时代的信仰是钞票,是房子。除此之外的信仰都被时代的快节奏磨灭的消失殆尽。但艾米的信仰却是美丽的,值得崇敬的,以至于我无法用一个准确无误的词语来形容如此这般的信仰。
艾米从小的愿望是环游世界,出于兴趣相投,她认识了男友林枫,两人处了六年,从工作后计划着赚钱,然后一起去实现那个共同的梦想。林枫是农村里出来的孩子,家人的观念很保守,只想让两人尽快的结婚生子,认为两人所想的就是天方夜谭,不切实际,浪费生命,浪费钱财。林枫一度陷入纠结,受家庭的压力开始给艾米做工作,商量结婚的事情。艾米是个绝对的好姑娘,相比梦想和六年的感情,她亦然的选择了林峰。两家皆大欢喜,张罗着办喜事。婚期如约而至,两人结成连理,婚后不久,两人告别家长,要到北京打拼一翻。
初到京城,由于没有太高的学历,林枫歌唱的不错,在后海的小酒吧唱夜场,每晚能赚个二三百。艾米进公司做了职员,薪水不算太高。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直到有一天,林枫的手机坏了,艾米拿去修,修完后手机里的好多信息都被还原了,看到消息后,艾米得知林枫出轨了。没几天两人离婚。离婚后没多久,林枫和那个女人办了结婚手续。
又是一天的日出,我醒来时,艾米已经醒了,显然没有昨天那么有精神,估计是昨天喝多了,有些头疼。列车到站广播响起,到成都了。我收拾行李,艾米收拾行李,走出车厢,两个人站在月台上面面相觑,艾米要在成都留下她的印记,而我只是个转站的过客。她的故事很多,但是关于她的那部分讲完了,我们互不言语,因为对她这个讲故事的人道别太过伤感,挥手后该如何转身。沉默中,艾米放开手中的行李箱,往前走几步,与我来了个大大的拥抱,随即笑着与我挥手道别,转身离开,没留任何的联系方式,没有一句再见,再也没有回头。
我静静地坐在候车大厅,静等下一班列车的到来。不管是照片中的老夫妇还是艾米,列车开动的那一刻,注定要离你远去。离开,是给彼此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