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活着》是根本VS路遥:《人生》有所值,《活着》还是根本
文/ 末渡
有人给中国当代知名作家作了个排行榜,凭《红高粱家族》获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莫言,当之无愧地位居了榜首,荣登状元及第。榜眼是作家陈忠实,他以《白鹿原》成名,并在2006年以455万元的版税收入荣登作家富豪榜第13位。
排在第三的才是余华。他却是中国在国际上最负声名的作家。其作品以尖锐辛辣的批判题材闻名,被翻译成英文、法文、德文、俄文、意大利文、荷兰文、挪威文、韩文、日文等多国语言在国外出版,被誉为中国的查尔斯·狄更斯和当代中国的巴尔扎克。
在读他的《活着》之前,我已读过了他的《许三观卖血记》,并写下一篇《慈父何如许三观》的读后感,无限感慨作者能用诙谐幽默的笔墨去冲淡残酷的现实对一个卑微活着的人群的残忍程度,轻松地处理了一个荒诞社会和一个以卖血求生的卑微生命之间的交集和纠结。
读过《活着》之后,我立即接着读了路遥的《人生》,凭着对作品名的直觉,我觉得这两本书应该有着某种冥冥中的瓜葛和牵连:人生要有所价值,活着不就是根本吗?
果然,《活着》里的故事所发生的时间较早于《人生》大概有四十年左右的光景,当《活着》讲到中国“分田到户”的历史时,《人生》的故事刚好在这段时期开始讲述,与我的想法非常吻合:前者讲得是人在残酷的社会背景下最终会以求活命为主,后者讲得是在活命不成问题的基础上开始追寻活着的价值,不仅衔接了一个人生的两个阶段——即先活命而后考虑生活的质量,也连贯了中国从解放到改革开发的两个历史转折点,婉转而完整地完成了处于不同历史大环境下的人们对于生存需求的转变。
两部作品的人物都不繁杂,主题也很单一,就讲主人公一个人的生活经历。但《活着》让我们从富贵一个人的身上就看到了上世纪那个多灾多难的中国,看到了从蒋委员长到毛主席后时代的社会现实,达到了以点带面、以偏概全的强大效果。而《人生》是以社会背景为基础,主要讲述的还是高加林对个人人生价值观的追寻和探索,是以面带点,不及《活着》带给我那种对历史的巨大震撼力。这种巨大的震撼力具体表现在以下几点:
一、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一种描述,亦如世上最好的文章都是千锤百炼的“豆腐块”。
《活着》是个简单的故事,简单到只为活着而活着。故事是主人翁富贵的回忆录,他以“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冷静口吻自述了存活于世的经历,或者说是一种过程。
这种过程,按我们如今的社会价值去衡量,就是种“苟活”的过程,毫无人生意义,而且,像富贵这样样苟活着的人,在当时来说,也不仅仅就他一个人。作者则简单地用了他一个人去代表了整个社会、整个大环境都是处于“半点不由人”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之中,生存显然就成了一个极度困难而复杂的过程。
余华在《活着》里没有作丝毫的煽情,只是用朴素简洁甚至带点冷酷的言辞直白而平缓地戳向了人性的弱点。
“以简单而强烈的笔触饱含感情又理智地讲述了有关生活和意志的一出悲喜剧式的寓言,并且成功驾驭了这种写作方法。”德国《基尔新闻》在评论这种写作方法说:“除去了作为背景的家族史,作品附带的描写中有对中国革命社会、意识蒙蔽和政治宣传的批评。”
这一点,我在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里就没有看到,《红高粱家族》更不用说,以至于我时常会生出一个错觉:小说作品,是不是都要拥有一个庞大的家族背景和一个需要批判的政治体系作铺垫才能被称之为文学巨作。
《活着》适时地驱除去我这种错觉,让我明白,最宏大的小说作品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陈述最复杂的人性,《活着》则抛开了这种宏伟壮观的架构,用一种与大块头作品截然不同的反向思维方式、用一个普通人的生存过程简单地向人们讲述了一个甚至几个时代的历史,而历史本来就是复杂的人类谱写的。
二、无论我们活在哪个时代,都不能在得意时张狂到忘记自己是个人,也不能在失意时悲观到忘记自己还是个人。
在富贵年轻的时候,富贵几乎就可以全权代表他那个时代里的“富二代”阶层,从一个家境殷实却不学无术的少爷身份开始游手好闲,从妓院到赌馆到最后的战场,日子过得像一路从天堂跌到了地狱,让我在深切地感慨着世事无常之余,又沉痛地相信起所谓的“现世报”:世事不论怎样无常,终归还是一报还一报。
这种“现世报”并非迷信,而是真实存在的因果关系。
因为富贵从小就被娇生惯养被过度溺爱,所以长大了就吃喝嫖赌样样齐全(这涉及到父母的教育问题);因为狂嫖滥赌,所以会倾家荡产人财两空(这涉及到成年后的个人品行问题);因为生性好强与人打斗,所以被国军撞见抓了“壮丁”(这涉及到没有脑子的问题)......
美国小说家戈马克.麦卡锡说:无论你一生中干过什么,那些事情所造成的影响早晚都会回到你身上。只要你活的时间够长,它就一定会。
我在《活着》里看到了人生的全盘意义:无论我们活在哪个时代,都不能在得意时张狂到忘记自己是个人,也不能在失意时悲观到忘记自己还是个人。
三、战场是生命的垃圾场,战争才是人类最大的灾难。
因为有了“现世报”的念想,我对富贵在输光家产后、俯首变成赢光他家产的龙二的佃户时,都没感觉到生命的脆弱之处,甚至看到富贵上街给她娘抓药救命、却跟县太爷的随从打起架来而被抓去拉大炮时,我都没感觉出生命的卑微之处到底在哪里。
我是读到下面这段话时才开始流泪、开始把头埋进被窝里嚎啕大哭的:
“国军的阵地一天比一天小,我们就不敢随便爬出坑道,除非饿极了才出去找吃的。每天都有几千伤号被抬下来,我们连的阵地在后方,成了伤号的天下。有那么几天,我和老全、春生扑在坑道上,露出三个脑袋,看那些抬担架的将缺胳膊断腿的伤号抬过来。隔上不多时间,就过来一长串担架,抬担架的都猫着腰,跑到我们近前找一块空地,喊一、二、三,喊道三时将担架一翻,倒垃圾似的将伤号扔到地上就不管了。伤号疼得嗷嗷乱叫,哭天喊地的叫声是一长串一长串响过来......”
生命是一堆被人扔掉的垃圾!?
我终于明白,战场才是生命最脆弱最卑微的地方,也是人性最容易扭曲的地方,战争才是人类最大的灾难。
可在没有战争的今天,我们的生命怎么还是这般的脆弱?动不动就得抑郁症,动不动就要去自杀。在活着根本不是问题的今天,我们活着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苦闷?工作永远做不完,钱财永远挣不够,理想永远都遥不可及......难道是欲望所带来的思想“苦难”还不够沉重?
四、当活命都成为一种绝望,就没有思考人生价值的必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就是生命的全部含义。
富贵在“壮丁”队伍被遣散、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之后,针对他个人生命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老娘死了,女儿哑了;接着,老婆得了软骨病,儿子献血牺牲了,女儿分娩时死在了弟弟死过的医院里;女儿死了没多久,病重的老婆也撒手人寰,女婿也被两块水泥板夹死,再次在那个死过他两个亲人的医院里被抬了出来。
剩下唯一一个外甥苦根,活到了七岁,活到了新中国开始分田到户、开始改革开放的时间,却因贫寒与饥饿,难得吃了回豆子而意外地被豆子撑死了......
一个接一个的厄运,都是对富贵活着的一次又一次打击,也是我读一遍就进行一遍对自己活着的价值进行自我考量的自省:
当活命都成为一种绝望,就没有思考人生价值的必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就是生命价值的全部含义。
当活着不成问题时,我们势必会随着人性的本能,争取更多的需求让自己活得更好,而更好的生活就是在自己力所能及下的自我满足,不是自不量力、不是好高骛远,更不是让自己活着成为一种对当前社会形态的刻意攀比和忘我追随。
每个亲人的死去,都是场沉重的悲剧。读到《活着》死到最后的苦根时,我几乎想不出富贵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但是,他像个英雄一样地活了下来,还用他那粗哑而令人感动的嗓音在空旷的傍晚里飘飘扬扬地唱起了“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的民歌,不正是每个努力活着的人的一生写照么。
面对活在大地上的芸芸众生,你我可能都只是其中的一粒微尘,甚是卑微,但大地终将成为我们所有人的归宿,无论你是伟大还是渺小,无论你是富贵还是贫贱。只有健康平安地活着,才算是真正有力量、有温度的生命,哪怕是像富贵那样在他自己的年轮里凄美而坚强地“苟活”着。
我在《活着》里感受到了这种凄美而朴素的生命力量,就像余华看到的一样:“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势,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
我在黑夜里召唤着努力去平安健康活着的灵魂,与世人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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