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一枕初寒梦不成（3）
陈泽斌从田径队调到国家乒乓球队当体能教练也有五年了，然而一直只负责女队的训练，男队那群活猴儿自有老前辈史鸿范操心。去年年底史鸿范决定不再返聘，体能教练竞聘只留了陈泽斌一人，要独立掌控全队的训练课程，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体能训练枯燥而辛苦，谁都不喜欢练，教练每天都得和队员们斗智斗勇。史鸿范曾经开玩笑似的向陈泽斌表示羡慕：“还是姑娘们好啊，不想练了最多找你撒撒娇耍耍赖。你看我这边，装伤报病的，‘不想偷懒的运动员不是好运动员。’都出来了。”
“我看你每天给邱贻可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训练量，留出砍价的富裕，玩的也很开心嘛。”
“你不知道，邱贻可是那个被推出来当出头鸟的，蔫儿坏的是王皓和陈玘，水磨工夫都用在偷懒上，尤其是陈玘，一眼盯不住就玩游戏，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把手机padpsp一起夹带进来的。”
“肯定是跟他师父学的。”
“还真是~”史鸿范大笑，“……唉，要是都像王励勤那么省心就好了。”
国乒似乎就没谁享受过完整的春节法定假日，无论主力、陪练、教练，一视同仁。今年好歹还没谁得在国外球台边过除夕，只是年初五就要全员应召归队训练。
体总训练中心乒乓球馆热闹了两天之后，迅速归于寂静。
即使在训的人员不全也照旧在早七点前到达训练场，陈泽斌进门之后立刻退出去，揉了揉眼睛，重新推开门。嗯，眼没花，一大早就在蝴蝶机上挥汗如雨的确实是陈玘。
“肩伤好利索了吗就加量？刘总不是说你们现在可以免训晨练吗？”
“没地儿可去啊，”陈玘松开手柄，“早上起来，才发现他们都，都去卡塔尔了，就我一个人住，充分感受到马龙前几天的，寂寞感。这一大早的，也没人陪我对练，干脆来拯救一下胸肌。”
陈教练拍拍他的肩，欲言又止。这话别说史鸿范，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成效嘛……
当空中飞人满世界挣积分肯定辛苦，可再辛苦也比不过没有比赛可打的寂寥。
月底，陈玘获得了本年度第二次出国比赛的机会，这次的目的地是德国，多特蒙德。
自从中国崛起，欧洲的乒乓球一直靠天才续命。不过人家的天才们保质期都长。比如瓦尔德内尔，打了五届奥运会，名列世界排名前十的时间比陈玘年龄都长。再比如萨姆索诺夫，和刘国梁同龄，现在一个执掌帅印，总字号都挂上几年了，另一个还优哉游哉地和小他一轮的球员打比赛。眼看着波尔就要接过“超长待机”的大旗，和中国队继续相爱相杀缠缠绵绵到天涯。
“发现我还挺羡慕老萨，”陈玘若有所思，“不管什么时候，想打比赛就有的打。哎，怎么还不让我上场。”
马琳在边上拿着陈玘刚粘好的拍子找手感，把乒乓球玩成了飞去来器，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将球停在各种匪夷所思的位置。（“马哥手里的球比我家的狗都听话。”by 陈玘。）“咋，着急找老萨复仇？”
陈玘楞了一下：“啥？”
“世界杯决赛的一箭之仇啊。”
“在这儿？怎么也得，得世乒赛里赢一场，才算复仇吧。”陈玘哭笑不得，“哪里碰上的那么容易。”
“也是。来哥借你点运气，早日完成目标。”
“我才不给自己定目标，一场一场打，都尽自己所能就可以了。”
2月26日，德国公开赛男单R16，一年零四个月之后首次在赛场上遇到老萨，这回，陈玘以4-0的比分干脆利落地击败了萨姆索诺夫。
生在中国，想去打世乒赛，不容易。
直通鹿特丹进行到第二轮，和第一轮一样，赛程走世界杯模式。王励勤抽中“大奖”：与队里有且仅有的三个左手将分在一组。
每一位都是他曾经或未来的双打搭档，只不过都不是最初的那一位。
在2011年，想去打世界杯，也不太容易。
按规定，当年亚洲杯冠军将收到世界杯的邀请函。原本陈玘还打趣马琳：“Uncle马，要带着大外甥女去横滨啦~”结果他们行李刚收拾好，地震了。海啸了。核电站泄露了……
甚至想安稳打个乒超，都并不容易。
“为啥不能引进马哥啊？评级冲突，每队只能有一个特级运动员？那还不容易，我降级成一级呗。”
连唱一首《乒乒乓乓天下无双》都提升了难度。
“今年呢换换样，不玩纯rap了。年轻人都回去练练，音准，是哇，我知道你们有人挺爱唱歌的。责任要担起来嘛。”此言一出，跃跃欲试的有，面带菜色的亦有。“至于某些说话容易打磕巴的同志……不要在我听得到的地方练嘴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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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维也纳了啊……”陈玘揉着肩膀，缩在王皓房间的椅子上打哈欠。“四个字：累困交加。”
王皓也是一身疲惫：“困你回屋睡去，赖在我这里干撒？”
陈玘非常光棍地翻开裤兜以示一身清白：“没带门卡，风一吹，呯！”
“让二哥给你开门。”
“Uncle马买东西去了。”
王皓翻了个白眼：“活活叫老了一辈儿，二哥怎么没打死你……给他打个电话。”
“就这一时半会儿的，都不想收留我，还是不是好兄弟？……哎等等，是马哥。”陈玘出门别的可能不带，手机是绝不离身的，“嗯？好，多买几个，我忘带门卡了，在皓子屋等你啊。”撂下手机就冲王皓笑：“新出炉的蛋挞，冠军直送，给面子吃一个呗~”
闲着也是闲着，王皓翻出胶皮开始粘拍子。陈玘也粘，问王皓拿了一卷肌内效贴布开始粘自己。当运动员的十之八九都是久病成医，陈玘手法极其熟练，一边贴一边继续闲扯：“这次我心里总是毛毛的，要不你帮哥占卜一下？”
“你先变一篓桔子出来。”
“一个不够，还一篓？”陈玘控诉地睁大眼睛瞪他。
“老萨波尔水谷隼，还有谁你怕碰上的一起问了~剩下的是占卜费~”王皓冲他眨眨眼。
“我要对上波尔估计是没戏了，水谷隼我的打法倒不是特别怕他，老萨……真不敢说。”
“这么多年我们都成老将了，老萨还是拦路虎。”
“当我一个扑正手，在空中扑到一半就开始往下掉的时候，我才发现谁都可以放过你，只有岁月永远饶不了你！你说他们怎么就能逃过去呢……”
签表出来后陈玘恨不得用胶带把自己的嘴粘上：4/4区只有他自己孤军奋战，同区的有岸川，松平，奥恰，波尔，和，萨姆索诺夫。
萨姆索诺夫的难缠，不在于他人高马大、技术全面，而是他在人高马大技术全面之余，还有丰富的应对中国队上下的经验，从而总是能把球打到你接得最难受的地方。
4/4区的两盘R16照例是排在最后，陈玘上场时八强中的六个席位已定，隔壁台子上波尔和奥恰洛夫的内战如火如荼，而他将开始今年与萨姆索诺夫的第二场比赛。
这一次的开局不是很好，陈玘一直处于下风，甚至在第六个球时就不慎将拍子磕在了球台上，他一语不发地将拍子递给裁判检查，感觉已经看到了这场比赛的艰辛前路。
为了阻止陈玘的侧身进攻——让他放开了全力抽球，这个世界上能稳当接住的人恐怕真不多——萨姆索诺夫总是站在中线往陈玘的反手发球，回球也尽量控制在远方正手位，逼得陈玘连吃了四个萨姆索诺夫标志性的的铲子发球不说，自己拿手的发球也接连擦网，几乎是飞快的输掉了第一局。
陈玘揉揉鼻子，走回场边喝水。刘国梁抓紧时间面授机宜：“不要怕打相持，稳一点。变化多一点，骗过老萨的老花眼。”
乒乓球比赛其实比的也是骗的艺术，让球的力道和旋转能骗过对方的眼睛。话音未落，陈玘自己倒匆忙之中没看清旋转，一拍把球送上了天。他伸手虚握了一下模拟旋转方向，自嘲地一笑：天天盯着这小球，也没见队里近视的散光的少了。
走个神之后陈玘倒是意外地心静了下来，在转速和变线上做文章，局势也渐渐向他这边倾斜，连扳两局将比分改写成了2-1。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一直持续，直到被对方叫的暂停打乱了节奏，连丢两个运气球，原本10-9略有优势，最后反倒输掉了第四局，2-2，双方再次站上了同一条起跑线。
萨姆索诺夫在拖，陈玘状态起伏不定是出了名的，他能打出世界上最高级的球，也经常有无谓的失误，拖下去就能等到他自乱阵脚。陈玘其实也在拖，世乒赛赛程紧任务重，让时间累积出的疲劳作为助攻，尽管这是一把双刃剑。
最终比赛的胜负手，出自一个意外。
陈玘赢下第五局后，第六局刚开始萨姆索诺夫便咄咄逼人，连得四分，不巧陈玘的球拍再次磕在桌沿，裂开一个口子，比赛不得不暂停，给裁判检查并让他更换副板的时间。
赛前备（不止一块）板的好习惯终于救了陈玘一命，虽然没能及时挽回颓势，比赛不可避免地进入第七决胜局，但萨姆索诺夫的节奏也被打断了。不仅如此，对面的陈玘也变得陌生了。
陈玘的球一下子灵动了起来，要么突然摆个特别短的短球，要么一重一轻让人无所适从。决胜局双方比分咬得很紧，3-3,6-6,8-7,9-8，交替上升。
不就是，打相持么。
10-9，萨姆索诺夫再次将球回到了陈玘的正手位，不等他反身跑位，陈玘直接拉了一个正手直线将球送到远端，萨姆索诺夫虽然接到了球，却没能回球过网。
陈玘累的几乎握不住板，顺手一甩，拍子滑落到地上。他看也没看，跑去和师傅教练庆祝。
终于赢了。
2011年的世乒赛让很多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张继科在成为唯一一位领到吉-盖斯特杯（女单冠军奖杯）的男单冠军后开启了佛挡杀佛的445天大满贯之路，马琳则又双叒叕错失了成为大满贯的机会，陈玘终于没能连续三届捧起伊朗杯。双打的黄金搭档，再也不在。时光是公平的，在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了老将，被后辈们盯着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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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了半年，竟然有人记得这篇文，真感动
这个兵荒马乱的学期终于要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