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川的小说港《写作的故事》谷雨荐文(不是伯乐专题)

短篇|铃兰

2021-08-03  本文已影响0人  咕咕谷雨川
1

我抱着箱子从公司走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这旧快递箱子来自一位好心的同事燕子,实际上我们平日里也没说上几句话。箱子边上已经被磨得有些褪色和发毛,不知是在不知名角落里放了多久。

水杯、几本厚厚的笔记本和书、硬盘,还有这个小小的旧箱子,几乎就是所有我能从这里带走的东西了。

我想跟铃兰再说几句话,可是想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给她惹了太多麻烦。

如今再说些什么,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呢?仅仅是最后的道别,还是没给她什么实质性帮助的道歉?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铃兰是怎么想到找上我的。我们不在同一个小组,倘若公司没有什么大型活动,我们一个月也不会有几个照面。我知道她,总觉得她也未必知道我。

现在想来,大概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已经注定。

彼时我已经因为那所谓的真性情而遭受了太多的白眼与反感,公司里大多数的人都不愿意轻易招惹我。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被我的话噎住,或是因为我的连累而被老板讨厌。

也许那时对我而言是一段极暗的时刻,我有太多的自我怀疑却又找不到人诉说。

至于父母,我实在是不能再惹出什么事来让他们烦忧了。

玲子死后,灰色就成了家中的底色,父母两鬓愈发厚重的斑白与那些灰色的阴影交织在一起,隐隐也形成了束缚我的茧。

我透不过气来,或者说,不敢透过气来。

2

那一天,铃兰的头像从通讯录那一栏一闪而出,我似乎没有不同意将她加为好友的理由。

而后,我竟然立马就收到了她的消息。她没有直接当面邀约,而是约我私下见面。

我心里冒出了一百来个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我的自知之明让我深知,我实在没有那么容易得到她的另眼相看。

铃兰无论身材还是相貌,都可以称作出色,在公司自然也不乏受到许多人的青睐。那天在咖啡馆,她身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向我款款走来,像是误入阴霾中的一抹难得的亮色。

我想,似乎那才是和周围的情调相得益彰的,深烘的香味、经典的钢琴曲、忧伤的美人。

说她忧伤,是因为她从进门起就蹙着眉,这使她整个人都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明媚。

哪怕我之前有那么多疑问,在这一刻我都只想问问,她到底怎么了。当然,大概了解之后,之前的所有疑问也就不再是疑问了。

她说,她受到了经理的骚扰,甚至,不只是骚扰。

天知道我当时脑中涌上的怒气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一直敬重的经理竟是这样的人?是因为铃兰和玲子说的话竟是这么相似?还是因为,单纯为这样的行为而感到愤慨?

也许都是,又都不是。我难得的又感到了当年那阵眩晕。

当年我顶撞了领导几句,差点丢掉工作。经理为我说话,被我牵连,差点事业受到影响,我还为此一直愧疚。当时,为经理抱不平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你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视频,她接着说。

我说,不用了,我相信你。

“这些话说给全公司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不会信,除了……你。”她说。

我明白那种感觉。

曾经的那一天,在我记忆中是如此的深刻。

玲子在对我说完那些话后,甚至不等我做出什么反应,第二天便永远离开了我。

在父母为她精心布置的,她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间里,她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去的呢?是不是我只要多注意一点,她本来是不用这样的呢?

之后,虽然我和父母花了很长的时间维权,想讨一个公道,但当事人已不在人世,又能收到什么效果呢?

或者说,就算能得到了什么补偿,父母拿到又会安心吗?

在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的消亡前,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的。

铃兰,玲子,她们连名字都是如此相似,难道是上天给我的某种指引,或是赎罪的机会吗?我当时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一点。

我也曾因为太好奇,问过铃兰她名字的由来。她只淡淡的说,她出生那一年家里的铃兰花卖得最好,别的便不再提。

我私心里想着,名花倾国两相欢,这名字因花而来,倒也挺好,她又何来这么冷淡?不过,有的东西还是战胜了好奇心,我也再没过问她的家事。

3

也许那时,我已经把铃兰当做了曾经的玲子,又或许不止如此。

我确实很清楚应该怎么样帮到她。

或者说,玲子走后,在无尽的悔恨中,这样的复仇场景我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而如今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我给公司里的所有人发匿名邮件,我给经理发恐吓信让他当众道歉,我用一条并不在我手上,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否真实存在的录像带威胁他……

在做这些的时候,我始终记得让铃兰置身事外。

这期间,铃兰常常约我见面,看着她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我心中更加宽慰,要是当初玲子也能遇到一个人该多好啊。

可是,本来要离开公司的铃兰迟迟未走,也不曾在公司里有过什么表示。

对她的事,所有人像是已经都心知肚明了,却从没有人为她站出来过,总让我疑心,那些邮件到底有没有被发送出去。

“你为什么不离开公司呢?”那天我问她。

我能做到的毕竟有限,现在看来,也没有人和我们站在同一边。

也许我当时莽撞的话为她造成了困扰,也许她认为我的舆论攻势太过火,自那之后,她没有再主动跟我说话。我发的消息,她也一直没有回。

这些天,一直没什么人再跟我说话,似乎一切又和从前一样。这样的情况,这几年我倒也早已习以为常。

今天下班的时候,找我谈话的变成了人事部。

我竟被经理说成了一个对铃兰爱而不得的毛头小子。他说我这些日子不但威胁他的女朋友铃兰,还不停发消息骚扰她。

他手上,被当作证据的,是近些天我一厢情愿给铃兰发的消息。

铃兰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女朋友?我很愤怒,或者说,羞愤。

为什么他能如此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谎?为什么他能骗我这么久?为什么他竟然恶人先告状?

我看见经理一脸痛心的看着我,嘴里还说着什么,不过我已经记不清了。他说我辜负了他的期待,明明他才是辜负我的那个人吧?

他可真能演啊!我想也没想,一拳招呼上了他的左眶骨,也一拳打碎了我在这个公司仅剩的前途。

正如我所料,我“诬陷”经理的事已经传开了,我走时,他们都一脸鄙夷的看着我,像是急于与我划清某种界限。

4

我这一天都没有看见铃兰,也没机会去问她要那些证据。私心里,我也不想把她说的视频当作证据交出去。

总会有更好的办法的,我会找到新的证据的,我对自己说。

实在不行,我就把铃兰带走,带她离开这个自私而又冷血的地方。

手机震了下,把我的思绪拉回来。我总觉得那是什么重要的消息,忙往边上走了几步,想找个方便的地方腾出手来。

大概是周围已经有些暗的缘故,我没注意到脚下。当意识到被什么绊住的时候,我已经摔倒在地,手上的东西已经全撒了出来。

“李哥,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那天我加班,看见铃兰挽着经理的手,和经理有说有笑地上了他的车。”

我本就跌坐在一团狼藉之中,看到燕子的这条信息,我感觉脑子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地上玻璃杯的碎片,不知道要给她什么样的回复才好。

怪不得,平日里我跟她也没说过几句话,她怎么会在人人都巴不得我走的情况下,主动来帮助我呢?

原来是同情我。

不过,在这尔虞我诈的职场里,就算是一丝一毫的同情,也是难能可贵的了吧?

没有再去验证她的话是真是假,我只回复了她一句“谢谢”,更多的话便不知该怎样说出口了。

对铃兰,我带着几分怜爱和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错把她当成了那时的玲子想要弥补。

可是世界上只有一个玲子,她已经在二十四岁那一年香消玉殒了,只剩下一个至今还如此莽撞的我。

我已经无法给自己更多的力量去揣测铃兰的动机,和她是否真如燕子所说做了这样的事。我只是在想,我自以为的见义勇为不知道究竟帮了谁,又害了谁?

摊开的笔记本上,一行行字仿佛也是在嘲笑我一般。幸而这时没有几个行人,没有人真来嘲笑一个一米八的人倒在了一个小路障旁。我捡掉了那些玻璃碎渣,往对面街道的垃圾桶走去。

刚扔完垃圾,我看到巷口一闪而过的一道身影。

一个矮矮的小女孩从那里走过,身上穿的是好久没有流行的喇叭袖上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不过,这些倒不是我注意到她的主要原因。

她跨了一个篮子,里面有好几种花,我认出了其中的铃兰花。

“等等。”我追上去,“能不能把你剩下的这几支铃兰卖给我?”

其实说出这话我就后悔了,我不是个喜欢侍弄花草的人,若是仅仅因为这花的名字而买……那好像就更不应该了。

更何况,我手上还抱着一堆有点碍事的破烂笔记。

可我已经挡住了女孩的去路,看到了她眉间那丝若有若无的不耐烦,甚至我看到,她那张可爱的小脸都差点皱在了一起。

“20一束。”她说,左手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个二维码。

抛开别的不谈,这花长得倒是可爱,惹人怜惜,大概是最接近我心中美的形象的花了。

想着女孩也许赶着去下一个地方做生意,我忙掏出手机来扫。索性很快,识别完人脸过后,手机上方还给我推送了一条大斌发来的消息。

大斌今日病假没来,他向来与人为善,如今看来,倒像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小李,我听说你因为铃兰被开了?刚刚经理正式宣布铃兰是他的未婚妻,我琢磨这事儿有点……”

我只扫了一眼,完整的消息要点开才能看到。我突然想到,之前经理为了让我改改我的性子,专程请我吃过一顿饭。

他好像提过,他确实是有一个女朋友没有公开。

他说,她可爱善良,就是因为家境原因自卑了些。他还没准备好怎么让家里人完全接受她,需要好好谋划,才能让他们之后相处得不那么困难。

他的女朋友,就是铃兰吗?她是要多自卑,才能这样多此一举的“善良”?我本能的不想相信,可经理曾经在我心中的形象不禁突破了重重雾霭,重新展现在我眼前。

万一他刚刚说的是真的呢?

万一是真的,那些话说给全公司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不会信,除了我;这样拙劣的骚扰故事,确实谁都未必信信,除了那个人是……我。

也许这,才是当时她话中的深意吧。

还没等我点开消息,旁边有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抱着一束玫瑰,气势汹汹地跑过来。

他恶狠狠地盯着卖花的小女孩,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他抓住女孩的领口破口大骂:“你这破丫头,把你偷我的手机拿出来!”

女孩被揪住衣服,差点被他单手提起来,眼里很快带了泪花。

这是第三个在我面前哭泣的女孩子,我心下不忍,拍了拍男人抓着她的那只手,向他说道:“她还小,你先别着急,跟她慢慢说。”

“有什么好说的?旁边杂货铺的老板说亲眼看她偷了我的手机!”

“我没有!”女孩说,“你不信就去调监控!”

女孩的话似乎并没有怎么影响到面前这个激动的人。

“兄弟,冷静点”我对他说。

那人松开手,张嘴便朝我破口大骂,感觉像是把他这辈子能用的肮脏词汇都用尽了。

大概因为太不堪入耳,女孩朝我身后躲了躲。他如此不讲道理,我火气也上来了,忍不住还了口。

“你他妈才有病呢!”我说了一句。

因为抱着东西,我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大概是知道单单比污言秽语,我根本没有什么获胜的希望吧。

我知道,一般这种情况下,下一步我们俩就会开始打一架。不过这倒不失为一种帮助我发泄情绪的方法。

这时,女孩上前一小步,踮脚从男人皮包里掏出一部手机。

“你说的是这一部吗?”

男人愣在了当场,接过手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上的手机。

“娘了个西皮……”大概是拉不下脸来道歉,他朝我骂了一句,又横了女孩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看起来有那么点灰溜溜的感觉。

小女孩也没说谢谢,匆匆走了,我倒也不怎么在意。

5

总算是保护了一个人吧……回去的路上,我想。男人走之前的表情有些滑稽,让我心情好了不少。

在地铁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看到了我手上的花,好像颇感兴趣。

大概年龄稍大的人,总会在某时某刻有些攀谈的欲望,她问:“是铃兰吧?你要是养了什么动物,可注意别让这花被家里的小动物误食了。”

我家里什么动物都没有,但不好扫了她的兴,忙点了点头。我又想起刚刚那条消息,迫切地想看看大斌刚刚到底了什么。

老奶奶还在我旁边唠唠叨叨,我也没顾得上怎么仔细听,友善地朝她笑了笑,摸了摸裤兜。

口袋里空无一物。

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感侵占了我内心的每个角落。这一刻车厢周围的杂音仿佛渐渐消散了,近处絮絮叨叨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铃兰,气味甜,全株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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